陳霜：“嗯，對?！?/br>
    靳岄恍然大悟，之后每每見紀(jì)春明進(jìn)門就左右張望找陳霜，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憐憫與惋惜。

    今年的元宵分外熱鬧，因先帝大祥已過，民間可恢復(fù)各類玩樂活動，加之又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年，愈發(fā)隆重紛繁。除夕過后，各個鋪?zhàn)印⒕茦潜汩_始張燈結(jié)彩，官燈、私燈工藝人日夜畫圖描紙。燕子溪、沐清池安設(shè)水燈，道觀寺院紛紛開放，百姓燒香結(jié)緣，煙火繁盛。大寺門外還有樂棚子，燃燈作樂，佛音聲聲。

    街巷口除了攤販之外，還有官設(shè)樂棚和影戲棚子。樂棚里有玩兒皮影的，嘌唱的，奏琴賣藝的，胸口碎大石的，熱鬧非凡。阮不奇最喜愛看這些藝人表演，鉆進(jìn)樂棚子里便不肯出來。

    靳岄和陳霜一路走去，朝著玉豐樓的方向。今年岑融在玉豐樓下設(shè)了一個臺子，專用于赦免罪人。靳岄已經(jīng)許多年沒見過這樣的陳罪儀式。此事一般由常律寺主理，一排罪人跪在臺下，由常律寺卿在臺上一一報(bào)出罪人所犯之罪、所受之罰，以警后人。偶爾的，禁衛(wèi)會帶來官家口諭，某某免罪，就地釋放。能參加這個儀式便有可能獲得赦免，儀式外場往往站滿了罪人家眷，等陳罪式結(jié)束，一半喜極而泣，一半絕望大哭。

    今夜負(fù)責(zé)此儀式的是常律寺少卿衛(wèi)巖。與玉豐樓相對的朵樓中安設(shè)御駕，岑融就在那處賞燈，可遙遙望見臺子。

    靳岄不想湊這熱鬧，但不知為何，臺子前被圍得水泄不通，難以穿過。他聽見百姓議論，原來是今夜的陳罪式里有一位特殊的罪人，據(jù)說是從未見過的厲害人物。

    阮不奇看飽了樂棚的表演，湊過來時恰好聽見這話，頓時來了興趣：“別走哇，我要看！”

    戌時，衛(wèi)巖站上了臺子。靳岄許久沒見過他，發(fā)現(xiàn)他如今愈發(fā)的意氣風(fēng)發(fā)，精神飽滿。衛(wèi)巖展開手中折子，先念誦了一堆褒揚(yáng)皇帝的說辭，又贊美了一番常律寺如何盡職。底下許多百姓聽不懂，但看這樣一位美男子說話也是個難得樂趣。眾人一面欣賞衛(wèi)巖英姿，一面耐心聽著，人群中有小孩鉆來鉆去，叫賣瓜子干棗。

    很快便到了眾人期待的時刻。

    罪人羅列臺前，衛(wèi)巖一一念出名字與罪行。

    有殺妻賣子的，引來眾人怒喝，瓜子殼棗核紛紛扔過去。有偷錢給老母治病的，百姓一片唏噓，紛紛揚(yáng)聲呼喝放人。有放貸騙錢的，陳霜定睛一瞧，正是楊松兒案中的王百林。

    念了幾個之后，有禁軍手捧金色箭矢騎馬奔來。是官家赦免了那偷錢之人的罪，贊他孝心天地鑒，更賜了白銀三十兩。那人當(dāng)即下跪哭號：在他收押的日子里老母已經(jīng)病重離世。常律寺官差解了他枷鎖，他接過銀子，邊哭邊蹣跚離去，還未走出幾步，那禁軍又過來招呼，原來是官家可憐他，給了他一個謀生的活計(jì)。

    人們相互詢問，才知新帝就是楊松兒一案中的三皇子岑融。一時間山呼萬歲之聲震耳欲聾。

    在龐雜人聲中，陳霜低聲道：“我曉得為何要做這陳罪式了。真有意思?！?/br>
    陳罪之人共四十多人，百姓如同看戲，熱熱鬧鬧，說說笑笑。等這四十多人全都說完，又有人抬上一個籠子?；\子用黑布覆蓋，看不出里面東西，陳霜和阮不奇卻同時皺眉?！袄镱^有人，”阮不奇耳朵動了又動，“受了傷，似乎還挺嚴(yán)重，鼻息粗急。”

    她說完回頭看陳霜，交換了一個驚疑忐忑的眼神。陳霜忽然攥住了靳岄的手腕。

    “最后一位！”衛(wèi)巖揚(yáng)聲道，“此人弒君殺父，罪惡滔天。雖非我族中人，卻在梁京被擒。常律寺折損了好幾位官差才將他捉拿歸案。此人身有大瑀血統(tǒng)，也有異族血脈，其心不忠，其根不純，性情狂烈，瘋瘋癲癲?！?/br>
    靳岄不知是否是自己錯覺，他察覺衛(wèi)巖的目光掃過了自己。隨即便見衛(wèi)巖把手一抬。

    “此人又號邪狼，狠獰異常，被擒后受穿骨之刑，仍日夜狂嚎，有如惡獸……”

    黑布被扯開了，濃烈血腥氣在寒夜中溢出。陳霜立刻把靳岄的手握得更緊。

    靳岄只覺渾身發(fā)涼——那蜷跪在鐵籠之中的正是賀蘭砜！

    作者有話要說：

    沒車票。有機(jī)會實(shí)體補(bǔ)上。

    不知大家有無興趣當(dāng)灶神。去吃靳岄家的酒糟，順帶鉆鉆床底。（不是

    第115章狂瀾

    鐵籠不大，人在其中無法直立。賀蘭砜蜷縮在籠中，靳岄聽不見他粗重的呼吸，但清晰地看到他背上那鐵制的鐐銬。鐐銬呈蝶翅形狀，如生長在賀蘭砜背部一般，穿破他的皮膚，深深扎入其中。

    賀蘭砜上身赤裸，雙手抓住鐵籠桿子，似乎因?yàn)槭チ舛鵁o法抬頭。鐐銬有一鐵索，系在鐵籠上，衛(wèi)巖一拉那鐵索，賀蘭砜不得不隨之起身。他急促喘息，因無法壓抑而長聲痛呼。聲音粗啞，在這熱鬧非凡、明亮如晝的元宵夜里，果真如狂獸痛極的慘聲嚎叫。

    陳霜緊緊攥住靳岄，靳岄雙目赤紅，一時間竟然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他聽見阮不奇問陳霜是否要出手，陳霜搖頭不允，因此地官差眾多鐵籠巨大，即便救人也難以在瞬間離去；又不知那刑具如何插入賀蘭砜背后，只怕貿(mào)然移動會令賀蘭砜傷勢更重。

    他還聽見周圍的人聲愈發(fā)歡騰。這場加諸賀蘭砜身上的酷刑，是引起百姓喜悅的一出好戲。人們議論著邪狼應(yīng)該冠高辛之名還是北戎之名，談?wù)撡R蘭砜的狼瞳，用模糊不清的傳說佐證自己的看法：他應(yīng)該被捉起來，他應(yīng)該死。

    衛(wèi)巖還在臺上說話，靳岄一句都聽不清楚。他的耳中嗡嗡作響，是馳望原的朔風(fēng)從北方吹來，令他身魂俱凍。賀蘭砜是因他而來到梁京，因他而受此酷刑的。他在瞬間明白是什么人在折磨賀蘭砜，衛(wèi)巖不過是此人驅(qū)使的一個酷吏。

    靳岄甚至明白，人在狂怒的時候是不會有任何動作的。暗火在他身體里奔燃，燒紅他的眼睛，他的手腳卻冰冷異常。人們分開一條道路，讓舉著金色箭矢的年輕官兵通過。那官兵的眼睛是冰冷的黑色，他手里的箭矢卻流動著熠熠金光，是天子寶具。

    那官兵對上靳岄雙目，霎時忘了該說什么，怔愣一瞬之后脫口而出：“小將軍?！?/br>
    靳岄接過金箭，隨他離去。陳霜和阮不奇想要跟上，靳岄搖了搖頭，示意二人留在此處，注意賀蘭砜的情況。他走過那臺子，與籠中的賀蘭砜相望一眼。

    賀蘭砜吼他的名字，衛(wèi)巖又拉了下鐵索。劇痛讓賀蘭砜失去力氣，他雙手成爪，抓住鐵籠，一雙滲著血色的狼眼睛緊緊盯著靳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