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云英沒察覺他的異樣：“你可知道他想要些什么？”

    賀蘭砜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想了又想，卻完全答不上來。

    見他不答，靳云英嘆道：“我這個弟弟不太說自己的事情。喜歡什么，討厭什么，總要跟他細(xì)細(xì)來往才能知道?！?/br>
    賀蘭砜忽然問：“十月十六是什么時候？”

    北戎人記歷方式與大瑀不同，靳云英和他解釋半晌，賀蘭砜云里霧里之際，一個掃地的兵丁過來說：“賀蘭砜，你是高辛人，去年北戎天君被你哥刺殺那事情你總記得吧？那日是十月十五，隔天就是小將軍生辰了。”

    賀蘭砜狠狠一凜。

    “……大瑀人很重視生辰么？”他問。

    “當(dāng)然?！苯朴⑿Φ?，“一個人降生到這世上，無論是來吃苦還是來享福，他生下來便有了父母兄姐。這些人會愛他疼他，對這些人來說，他就是世間僅有的珍貴之人，生辰當(dāng)然最為重要。我未出閣時，每年生日都會與娘親給靳岄仔細(xì)籌劃。不知去年他是怎么過的？那時候他回大瑀了么？”

    沒有，還沒有回到。賀蘭砜在心里回答：十月十六，靳岄的生辰，他在列星江的大船上，帶著被射裂的鹿頭，手上的傷口，和許多問不出答案的疑惑。賀蘭砜無法細(xì)想，他只要稍稍將自己設(shè)想成當(dāng)時的靳岄，疼痛就似乎要把他撕裂了。

    “……賀蘭砜，你呢？”見他沉默不答，靳云英又問，“你的生辰又是什么時候？”

    “我不知道?！辟R蘭砜開口，“小時候還隱隱約約有著印象，大概是夏季，具體何時，早就忘了?！?/br>
    北戎人不重視生，但尤為重視死。信奉馳望原天神的北戎人相信，生而為人是來歷劫的，死亡是一件好事，人的下一世是鷹，再下一世就是最尊貴的魚，是神子的化身。

    他們會把離世之人埋在泥土里，等皮rou化盡再起出骸骨焚燒。老人的葬禮十分隆重，他們慶賀逝者的死，慶賀他脫離人間苦厄，可轉(zhuǎn)生為蒼穹雄鷹、長河游魚。

    賀蘭兄弟倆都記不住自己生辰。瞽姬在世的時候，她會按照大瑀人的習(xí)俗給兄弟倆過生辰，她走之后賀蘭野也很快病逝，兄弟倆忙于生存和照顧meimei，日子記不清楚，也不覺得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漸漸地就模糊了記憶。

    但賀蘭砜和賀蘭金英都牢牢記得，卓卓出生在春天，是冰河化凍的那一天。

    靳云英笑道：“那也不是固定的日子啊?！?/br>
    賀蘭砜：“嗯，但冰河化凍的時候我們就曉得，卓卓又長大了一歲?！?/br>
    靳云英看著他，眼神里是賀蘭砜常在靳岄目光中看到的溫柔?！白油苷J(rèn)識你們，真是他的幸事?！彼Φ溃叭缃褡油谶@兒，除了我之外再沒有其他親人，也不會有人給他過壽辰。要不今年你同我們一塊兒過吧？他心中思慮太重，許多自己的事情也無法顧及……他以前比現(xiàn)在開心多了?！?/br>
    她說著說著，漸漸沉默。

    “jiejie，”賀蘭砜忽然問，“你的生辰又是什么時候？”

    靳云英愣住片刻，笑著拍了拍賀蘭砜手背?！斑@個世道，你這樣的好人是會吃苦的?！眏iejie說，“有時候我覺得，你和子望還真的有點兒像?！?/br>
    賀蘭砜心想，我不怕吃苦。

    賀蘭砜之后一直把靳岄的生辰掛在心上。靳云英告訴他靳岄小時候十分喜歡隔壁方尚書家的白色小貓兒，常常趁大人不注意翻過圍墻，蹲在小貓面前看它瞌睡打滾吃魚。方尚書家一對雙胞姐弟同他要好，那貓兒天天被三個小孩圍著盯緊，毛禿了好大一片。

    賀蘭砜天天往外跑，就想找只漂亮小貓給靳岄當(dāng)賀禮。這一日找貓不成，卻在明夜堂外面看見一匹極為漂亮的白色駿馬。那馬兒的鬃毛馬尾是燦然金色，日光下熠熠生光。見賀蘭砜走近，馬兒垂眸看他一眼，并不理會，仍靜靜站著，姿態(tài)十分驕傲。

    岳蓮樓騎在馬上，一身火焰般的紅衣，愈發(fā)襯得人唇紅齒白，那馬純?nèi)粺o垢。他見到賀蘭砜大喜：“高辛狼，快看我這馬，俊不俊？”

    賀蘭砜在腦中將岳蓮樓涂抹去，把靳岄放在馬背上。

    “這馬多少錢？”他問。

    岳蓮樓笑罵：“你這混帳，我是讓你夸它！你這是想奪我的心頭好？”

    賀蘭砜：“我買給靳岄，他生辰就要到了?！?/br>
    岳蓮樓連忙下馬：“好哇，那我也湊一湊，這馬就當(dāng)作我倆一塊兒送的?！?/br>
    賀蘭砜不肯：“不要你，我自己送?！?/br>
    岳蓮樓：“這馬得十兩銀子，你有嗎？”

    賀蘭砜：“十兩是多少？”

    岳蓮樓：“能買你們燁臺所有羊羔子?！?/br>
    賀蘭砜閉嘴了。他沒那么多錢。岳蓮樓又問靳岄何時過生辰，賀蘭砜說了日子之后岳蓮樓臉色大變，罵道：“不提還好！一提我就來氣！不賣了不賣了！”

    他拂袖走入明夜堂，賀蘭砜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走走停停。沈燈不在，岳蓮樓在院子中尋了個涼快地方坐下喝酒，賀蘭砜靜靜站在他面前。

    “……罷了?！痹郎彉钦f，“我看得出你對靳岄是真情。只要你答應(yīng)以后給我岳蓮樓做牛做馬，任我驅(qū)使，我就原諒你，把馬兒給你?！?/br>
    “不行。”賀蘭砜說，“我只給靳岄做牛做馬，世上只有靳岄可以驅(qū)使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