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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鏑_分節(jié)閱讀_171

    可誰料張令姘頭小桃此時有了身孕,張令便不肯去了。王百林和他吵了一架后,總算說服了張令。出發(fā)當日,他與眾人在碼頭等了一日,愣是不見張令出現(xiàn)。

    王百林于是帶著眾人往張令家中去,所有人都看到王百林如何拍門,如何叫喊,張令媳婦兒如何紅腫一雙眼睛出來,告訴王百林張令死訊,王百林又是如何痛心疾首,捶胸頓足。

    梁京府的結(jié)論是:王百林對張令之死毫不知情,即刻釋放。

    這份結(jié)論常律寺拒不接收。盛可亮不便出門主理此事,便讓少卿衛(wèi)巖去負責調(diào)查。衛(wèi)巖平日里對他恭敬諂媚,打發(fā)岑融的校尉也盡心盡力,誰料在這關(guān)鍵節(jié)點上,竟不肯接受張令之死的調(diào)查宗卷。

    靳岄卻認為衛(wèi)巖此舉十分高明。此案是告到常律寺去的,常律寺與梁京府協(xié)同查辦,如今常律寺不認可梁京府的結(jié)論,這案子便一直卡在了梁京府這兒??ǖ迷骄?,聲音越小,證據(jù)消失得越多,能讓盛可亮和梁安崇背地活動的時間也就越長。

    諸般事態(tài),一一擺在靳岄面前。最近岑融不怎么過來找他說話,靳岄知道岑融現(xiàn)在也是焦頭爛額:他管轄的吏部爆出了買官賣官傳聞,朝堂上鬧得轟轟烈烈,他也在追查。

    岑融命他不必管吏部的事情,全部心力放在楊松兒一案即可。

    “楊松兒一案,對我們來說最大的難處是常律寺與刑部里,沒有我們的人?!苯鶎槌烈?,“或許是有的,但他們不敢露面。全憑岑融施壓,于事無補?!?/br>
    此時他正與陳霜、游君山夜游。四月春暮夏初,海棠花漸漸落盡,指頭大的青杏掛在枝上,花瓣鋪落滿地,燕子溪成了一條軟紅的錦帶。街坊院落中榴花處處,細柳招搖,鶯燕稠鳴。南方的青杏櫻桃已經(jīng)沿街叫賣,桃子李子正是上市時節(jié)。

    游君山慣常沉默,他總覺得這幾日不夠安寧,街面上蠢蠢欲動。靳岄沒放在心上,陳霜向來與游君山不太對付,但在此事上卻與游君山意見一致。無論何時,只要靳岄出門兩人必定緊緊跟隨。

    信步走到清蘇里,靳府門前又有賣燈的商販,但再見不到楊松兒了。游君山買了一盞天燈,那小販在燈上寫了“其天朗朗,其日昭昭”八字。靳岄這回再看,忽然覺得詫異:“你們?nèi)贾粚戇@八個字?”

    小販笑道:“那只會這八字,還能寫啥?”

    靳岄左右看看其他攤販的字,愈發(fā)驚奇:“你們都摹了誰的字?怎么每個人寫的天日昭昭,筆勢、字法,全都一模一樣?”

    陳霜這才發(fā)現(xiàn),街上四五個攤子,所有“天日昭昭”竟然都是一樣的字。

    “我們摹的是狀元爺?shù)淖??!毙∝湼嬖V靳岄,靳明照戰(zhàn)亡、靳家破敗流放之后,第一個在靳府門前放燈寫字的是前年的狀元。

    “刑部少司寇紀春明紀大人寫得一手好字。”生意冷清,攤販們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紀春明在靳府門前放了燈,但那字卻不是寫在燈上的:他拿著一柄大筆,扛了椅子,在靳府圍墻外密密麻麻地,寫了數(shù)百上千句“其天朗朗,其日昭昭”。

    寫到最后,他將大筆一摔,跪在靳府門前磕了個響頭,起身便走。

    靳岄愣住了:“紀春明?”

    這事情最后卻有個啼笑皆非的結(jié)局:百姓紛紛來摹紀春明這八個字,梁京府接到報告,官差過來一看,滿墻斑駁墨跡,當時又細細地下著春雨,路面淌滿了黑水。梁京府十分憤怒,但又不好讓紀春明處理,便找上了他jiejie。紀家瑤二姐拎著紀春明與常律寺少卿衛(wèi)巖,三人冒雨洗的洗刷的刷,好不容易才把靳府外墻徹底弄干凈。

    “但這八個字,已經(jīng)刻在梁京府百姓心里了?!毙∝湹吐暤溃敖④?,你買燈么?我一分錢不收。”

    靳岄也買了一盞,仍舊讓小販幫忙寫字,給他數(shù)了四個銅板。

    兩盞天燈飄飄搖搖飛上天。春風(fēng)中殘余海棠花片四處紛飛,靳岄回頭對陳霜笑道:“咱們再去找瑤二姐,看看補玉情況吧?!?/br>
    三人穿街過巷,眼看就要走到瑤二姐鋪子,陳霜忽然在道旁茶攤子上看到了喝茶的紀春明。

    紀春明獨自坐著,面前一壺茶一把扇,正豎著耳朵聽茶攤的人說話。

    茶攤里正議論著王百林和張令的案子。說話那人當日正是打算與王百林一同去北境做事的壯漢,把王百林當日如何等候、如何帶眾人去張令家拍門,說得活靈活現(xiàn):“那時候天都暗了,正是吃晚飯時候。他拍了好幾下門,一直喊呢,張令媳婦兒,張令在么,咱們可等了他一整天,怎的連影子都不見!”

    紀春明忍不住插嘴:“他就一直在碼頭,從不曾離開過?”

    “拉屎放尿,總有個不在的時候?!眽褲h道。

    又有人說:“王百林這樣的人,殺人何必自己動手。就算他不曾離開過,指不定早讓別人把張令殺了,他倒落個清白?!?/br>
    紀春明點點頭,又道:“張令死前已經(jīng)失蹤多日,連他妻子也不知他身在何處。王百林會不知道這件事?明知張令不在家,卻又帶著你們?nèi)埩罴遗拈T,不過是做戲給你們看罷了?!?/br>
    壯漢不服氣:“張令姘頭家在何處,總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吧!王百林想找張令,除了去他家之外,還能往哪兒去?”

    眾人紛紛附和。紀春明臉色一整:“他敲門是如何喊的?”

    壯漢:“張令媳婦兒,張令在么?!?/br>
    紀春明:“他去找張令,又是大晚上的,怎么喊的是張令媳婦兒?”

    眾人一怔。

    紀春明又道:“張口就喊媳婦兒,必知丈夫不在家。這等小伎倆,也就騙騙你們這些人?!?/br>
    靳岄在棚子外聽著,此時忍不住微笑。棚內(nèi)眾人則面面相覷,漸漸地開始應(yīng)和紀春明的說法。那壯漢臉上紅了又白,當眾被拂面子的羞慚讓他在紀春明桌上一拍:“好你個書呆!說忒么多狗屁話,有混子用!你虛頂個刑部少司寇的名頭,嚯,考上狀元時,整條街都給你道賀,可也沒見你有什么正經(jīng)用處!你這樣機靈警醒,怎么不見你去查辦楊松兒這案?”

    大漢越說越上頭:“嘿,我倒想起來了,楊松兒這案子可不是刑部定案封卷的么!紀春明,你還有臉說話?!”

    紀春明面皮漲紅,幾乎跳起來,手指著那大漢,憋了半天,罵出一句:“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