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人如今陳兵列星江北，打算渡江?！痹郎彉钦f，“但列星江并未封凍，北戎人沒有船只，現(xiàn)正在橋上對峙。萍洲城城守想炸橋，但梁京傳來消息，不讓他動。”

    靳岄霎時驚呆。

    列星江以北有大片大瑀國土，北戎人卻已陳兵列星江——也就是說，北側(cè)的大瑀領(lǐng)土已經(jīng)全被占據(jù)？！

    “何時發(fā)生的事情？”靳岄立刻反問，“北方邊防軍有左、中、右三位統(tǒng)領(lǐng)，怎么就到了要炸橋的地步？”

    北方邊防軍因守備境域廣，有左中右三位統(tǒng)領(lǐng)與十余位副統(tǒng)領(lǐng)，合力保大瑀北境安全。三位統(tǒng)領(lǐng)中，有一人更是靳明照的師父、大瑀名將建良英。建良英年過六十，但精神矍鑠治軍嚴格，一直是北方邊防軍的定心丸。

    當(dāng)年靳明照被調(diào)往北方邊防軍，恰是建良英夫人離世、他哀痛病倒之時。但如今建良英已經(jīng)回到北軍，不可能讓北戎長驅(qū)直入，抵達列星江。

    “忠昭將軍戰(zhàn)亡后，建將軍和左統(tǒng)領(lǐng)張越便被調(diào)往白雀關(guān)抗擊金羌?！痹郎彉墙忉尩?，“北戎來侵時，北方邊防軍僅有右路統(tǒng)領(lǐng)魯元?！?/br>
    靳岄喉嚨似被扼住，難以發(fā)聲。

    這是一次毫無置疑的遣將錯誤——北方邊防軍三位統(tǒng)領(lǐng)走了兩位，僅剩的右統(tǒng)領(lǐng)魯元年僅三十多，是最年輕的將領(lǐng)，臨敵經(jīng)驗有限，在緊急時刻更是難以調(diào)動左中兩路老將。

    一切仿佛都經(jīng)過了精心計算：金羌犯境，靳明照在白雀關(guān)抗敵；北戎同時壓境，大瑀左支右拙大瑀，只得與北戎簽訂萍洲盟；北戎指定以靳岄為質(zhì)，大瑀因萍洲盟順利簽訂而松了一口氣。

    ——之后便是靳明照戰(zhàn)亡白雀關(guān)，朝廷以為北境無恙，把北軍兩路統(tǒng)領(lǐng)調(diào)到西北，而北戎“恰”在此時再次進犯，如入無人之境，直抵列星江。

    列星江是梁京最后的屏障。

    “……北戎的目標不應(yīng)該是梁京。如果北戎天君真的攻入梁京，后方的北都必定空虛，他剛平定五大部落內(nèi)亂，又有金羌在旁，他不會冒這樣的險。”靳岄心念電轉(zhuǎn)，“五大部落再次歸心，北戎需要重新勘定部落首領(lǐng)功勛，劃分部落界線與勢力。”

    岳蓮樓看著他：“所以？”

    靳岄：“北戎瞄準的是萍洲城為首的江北十二城?！?/br>
    列星江北有大量北戎族人生活。江北十二城是大瑀國土，但也滲有許多北戎異族風(fēng)情，兩地通商通婚，來往密切。大瑀朝廷中早有大臣進諫，稱江北十二城民風(fēng)已易，漢姓減少，十分危險。如今北戎若得到江北十二城，管理起來毫無難度。

    “朝廷也不愿意再打下去。有北戎又有金羌，大瑀兵力有限，不可能兩端抗敵?！苯鶎閴旱吐曇?，“西北邊防軍折損諸多兵力，爹爹戰(zhàn)亡，這些都會動搖軍心?！?/br>
    岳蓮樓眼神里頭一回出現(xiàn)了好奇。眼前的靳岄與第一次相見時那位在雪地里撲騰的少年截然不同，仿佛脫胎換骨。他問：“你認為朝廷會怎么做？”

    “……割地，求和?！苯鶎槠届o道，“以列星江為界，重新劃一條北戎與大瑀的邊線?！?/br>
    他言罷急喘幾聲，竟是心痛如絞。

    身在北戎，又是奴隸，靳岄本身獲得的信息就極其稀少。但與賀蘭金英的寥寥幾次交談，對方都有意無意透露出珍貴信息，比如北戎軍將竟然能出現(xiàn)在白雀關(guān)。

    可見北戎與金羌同時發(fā)難絕非偶然，兩國為吞下大瑀領(lǐng)土，已然暗暗合盟。

    他的家鄉(xiāng)岌岌可危。

    他不禁想起與阮不奇逃離燁臺那日所看到的隊伍?；④娕c賀蘭金英往南去，是去攻打大瑀。而如今北都喜氣洋洋，賀蘭金英與虎將軍又特意接家人到北都住下，顯然是要慶功了。

    他搖搖晃晃坐下，面容頹喪。岳蓮樓手腳又不安分，想去抱他，這次靳岄沒反抗，呆呆蜷在他懷里。岳蓮樓用手指梳理他的頭發(fā)，低聲說：“靳岄，聽好了，第一個好消息是，我們找到了你母親的行蹤?！?/br>
    靳岄差點跳起來：“她在哪兒！”

    “封狐城外的一處驛站有人見過她。”岳蓮樓道，“順儀帝姬精神尚可，身邊仍跟著原先的靳府隨從。但當(dāng)時建良英將軍已經(jīng)抵達封狐城，正在白雀關(guān)迎敵，封狐城全城封鎖。她是否進城，如何進城，還在查探?！?/br>
    靳岄卻已大大松了一口氣。得知母親行蹤，是他在這段時日漫長的痛苦中唯一感到真心歡喜的事情。

    “第二件好消息，梁京皇室中，有人正通過江湖手段尋找你?！?/br>
    “誰？”

    “我們不能說。”岳蓮樓笑道，“在靳明照將軍死訊傳到皇宮之后，這個人就在找你了。”

    靳岄回憶自己梁京中認識的人，卻怎么都想不出可能是誰。但在他看來，皇宮里的人找他并不算什么好消息，他想到家中種種苦難，心頭翻起的絕非懷念，而是憤恨。

    岳蓮樓指指站在一旁的青年：“第三個好消息，和他有關(guān)。他叫陳霜，是明夜堂給你的護衛(wèi)。你要找準機會讓你的朋友買下他，就像買下阮不奇一樣。”

    靳岄對陳霜點點頭以表感激，隨后回頭盯著岳蓮樓，思忖片刻后問：“你怎么知道我身邊有一個阮不奇？你還知道她是賀蘭砜買的？”

    岳蓮樓臉上仍帶著笑，但極輕地皺了一下眉。

    “自從上次見面，你沒去過燁臺找我，但你對我的行蹤似乎一清二楚，在北都見到我也不覺得驚訝?！苯鶎檎f，“燁臺是不是有你們明夜堂的人？”

    岳蓮樓不語，靳岄又說：“我在梁京已經(jīng)被監(jiān)視了十年。岳蓮樓，我討厭被人時刻盯著的感覺。”

    岳蓮樓把玩著手心里一雙紅玉耳墜，笑道：“你看你看，小題大作了吧？堂主何必讓我到這雪天雪地的破地方找你呢？以小將軍的敏銳心智，不需要我們幫忙，一定也能保全自己，回到大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