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巫師議會的職責在于保護神秘，有的神秘生物不能死, 有的東西必須消無聲息的湮沒于黑暗, 有些事件不得不與教會產(chǎn)生正面沖突——官方巫師的行事準則無關(guān)正義也無關(guān)公序良俗，唯一的準則就是讓神秘的歸神秘, 讓世俗的歸世俗。

    會被教會騎士列入任務(wù)名單，威爾斯先生顯然有著不怎么光彩——大眾意義上可以光明正大說出去的——過去。

    他甚至在巫師議會的清單里都榜上有名，作為古老強大的神秘，和蘇醒后肆無忌憚, 把城市作為狩獵場的獵食者。

    那時候還是班西祖母的年代，那位女士的天賦不算太好, 起碼不足以震懾一位活了兩千余年的吸血鬼。

    威爾斯先生見證過神秘最為輝煌，巫師最為強大的年代，一覺睡下去錯過了世界最天翻地覆的數(shù)百年，是以他醒來后所見到的世界就是一個沒有競爭者的天然獵場。

    那數(shù)年間吸血鬼的血腥傳說在大洋彼岸橫行一時，人們夜間不敢出門流言沸沸揚揚，其下鋪疊著鮮血斑駁尸骨累累。

    如果威爾斯先生沒有突然間轉(zhuǎn)性，巫師議會大概也會忍無可忍開出最高檔次的懸賞，好讓這位還活在古老過去的先生安分一些。

    威爾斯先生當年為何突然銷聲匿跡一直都是個謎團，而現(xiàn)在班西得到了這個謎團的答案——教會比巫師更先忍不住更先動手，他們接連派出了數(shù)十位優(yōu)秀的騎士去獵殺這頭野獸，又接連折損了他們那一代幾乎全部忠誠年輕的騎士。

    包括最為優(yōu)秀的那一位，威爾斯先生的懷表里放著他的照片。英俊的青年站在威爾斯先生旁邊，笑起來溫柔得像是天使，兩人在路邊并肩走過，隱隱昭示著歲月掩埋下曾經(jīng)有過的一絲繾綣情意。

    “他可不愿意拍照片啦。”威爾斯先生靠在戀人懷里，即便只有冰冷的骷髏，他也露出近似于甜蜜的笑容，“我們就只有這一張合照，還是被路人無意間拍下來的?！?/br>
    他們沒有在一起過，哪怕他們都承認自己被彼此所吸引，并且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威爾斯先生將其形容為一個警察與一個罪無可赦的連環(huán)殺手相愛，責任與過往的血腥在他們之間劃開不可跨越的溝壑，除非時光倒流亡者復(fù)生，不然他們活著時不會有半分可能。

    “所以他還是個小朋友?！蓖査瓜壬q疑一下，他還微笑著，念著小朋友這個詞的時候卻喉頭哽咽，“我已經(jīng)活了這么久，又怎么會懼怕死亡?！?/br>
    “我只是找不到死亡的意義，才這般活著。”

    “可一想到他會親手取走我的生命，我只覺得快樂?！?/br>
    所以……

    “明明我對他的槍口張開了懷抱，為什么死去的那個不是我呢？”

    威爾斯先生的笑容微微扭曲，嘴唇顫動吐不出下一句話，他只好捂住自己的臉，暫時忘記這具吸血鬼的軀殼其實根本流不出眼淚。

    面對他的傾訴，班西沒有說話。

    他的工作只有聆聽，他是來聆聽一個吸血鬼的臨終告解，不是來給痛失愛人的吸血鬼做心理輔導(dǎo)。

    要是威爾斯先生自己說著說著自己把自己說得想開了那是另一回事，但是這個角色不能由班西充當。

    當班西進入這個工作之中，能量就已經(jīng)開始在設(shè)定好的軌道上運轉(zhuǎn)，他不可逾越自己所擔當?shù)慕巧氊煛?/br>
    這很重要，只有所有的部分各司其職，能量才不會脫軌，身在這個能量循環(huán)中的人才能安全，最后從魔法之中全身而退。

    威爾斯先生默默抽泣了一會，又接著說下去。

    他的戀人自殺身亡，從那之后威爾斯先生便戒掉了鮮血。

    巫師制作的擬血劑難喝得要命，醫(yī)院血庫里的血袋酸澀冰冷，威爾斯先生習(xí)慣端著自己的那一半馬克杯窩在這把椅子里，靜靜看著太陽升起時陽光攀爬上窗臺，在厚重窗簾的縫隙照出光亮一線。

    “他的任務(wù)終于要完成了。”威爾斯先生說道。

    “他殺死了我的心臟，我的靈魂又要如何存活于這世間。”

    桌上的蠟燭緩緩向著最下方燃盡，威爾斯先生注視著燭光明亮，在將要熄滅的那一瞬光亮跳躍一下，煙氣“呼”地升騰起來，鉆進瓶子里。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微笑起來，看向班西：“Lady，這是我最后的告解，我已無話可說?！?/br>
    班西沒有再點亮蠟燭，“那么，在太陽升起前，由我為您做最后的禱告?！?/br>
    他的聲音在黑暗中漂浮著，有如實質(zhì)一般地漂浮，每一個音都跟空氣碰撞，在空氣里碰撞出細微而悠遠的漣漪。

    班西伸出手，碰觸威爾斯先生的額頭。

    吸血鬼的皮膚冰冷僵硬，像是在摸一塊大理石。

    威爾斯先生閉上了眼睛，垂下頭。

    他聽見巫師為他頌?zāi)钇鸸爬系亩\文——巫師都很溫柔心軟，才會聆聽他這樣污濁靈魂的告解，為他的離去禱告。

    他聽見巫師在祈禱他的死亡不會經(jīng)受太多痛苦，祈禱他靈魂中的罪孽在太陽下洗清，祈禱他能渡過那條長河抵達彼岸，另一個世界的大門可以為他敞開。

    禱告的聲音輕柔起伏，音調(diào)仿佛在歌唱一般，威爾斯先生慢慢地便覺得疲憊困頓，周圍的一切離他變得很遠很遠，他沉在黑暗中漸漸感覺溫暖，周圍亮起輕飄飄的，螢火蟲一般的光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