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上總隊長那張滄桑的臉和微啞的聲音，又見他絮絮叨叨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語，竟硬生生看出了種苦口婆心之感。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總隊長心里是真的苦啊！

    這種時候顧及著眾人，他說什么都不太適合，可他又偏偏有那么多想說的。再加上赫辛實在偽裝得太好了，理智叫囂著他應(yīng)該恭敬，然而感情上卻又止不住地想要親近，就像干涸的人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救贖的水源。

    最終，他只道：“隨時歡迎你回來，從此以往及至無限遙遠的未來，我們永遠是你……——是農(nóng)業(yè)之神最忠誠的信徒?！?/br>
    赫辛垂眸看著他，那雙翠色眼瞳流轉(zhuǎn)著璀璨的光華，幾乎讓與他對視的人目眩神迷。

    只這一刻，短短的瞬間，距離赫辛最近的總隊長從眼前的人身上感覺到了一點不同——他仿佛看見了巍峨的高山從這里拔地而起，又看見碧波萬頃，無邊無際……這世間所有的峰巒迭起，波瀾壯闊，都呈現(xiàn)在了那雙眼眸中。

    沒有那一秒像此刻一般，讓總隊長清晰地意識到——他在面對一個何等浩瀚、龐然、遙遠的存在。

    “我知道了。”最終，他聽見這個存在對他這么說。

    旁人只覺得是過了一個眨眼的功夫，然而總隊長知道：這是神明承認了他的信徒！

    他與知道內(nèi)情的人激動得幾要全身發(fā)抖，以致于連赫辛轉(zhuǎn)身離去時，他們的牙齒都還在不利索地磕絆著，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不過，原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他們知道，他們的神明即將暫別此世，回歸到他真正的位置，走向那高天之上、宇宙之外屬于他的神座。至此以后，神也將依舊從那個神座上，注視著世間。

    而他們是屬于這世間的一部分，這樣就很好。

    赫辛依舊如同第一次出現(xiàn)時那樣，背著一個背簍，手上拿著豎琴。他輕輕撥動琴弦，空靈的樂聲緩緩飄出，樹林間便涌現(xiàn)出一股淡淡的薄霧。

    這些霧氣輕觸著他的指尖，鋪在他前行的路上。蒼青色的發(fā)絲在其中隱隱綽綽地浮動，其中一縷輕輕飄起，與飄然欲飛的袍角一同，更添了一抹悠遠的神秘。

    眾人望著這一幕，竟忘了動作，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句話——[如同蒼青石般的美麗之人啊……]

    “——你看，那如同蒼青石般的美麗之人啊，而今，他將要遠去?！蓖蝗缙鋪淼纳n老聲音，將眾人想到的說了出來。

    得到總隊長注視的老學(xué)者從后方緩緩走近，虛起眸子望著那道遠去的身影，自言自語似的開口：“這句話出自史詩第三十六節(jié) ，講的是化身成人的自然之神離去的片段?！?/br>
    眾人的視線還放在遠去的那人身上，只是呼吸隨著這句話忽然放輕了，有的甚至直接滯住了。

    因為他們終于意識到，赫辛離開的那條路原本并不存在，而是突然出現(xiàn)的。

    “到底是什么時候？”“那條路究竟通向哪里？”“我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點不太尋常的東西……”——等等諸如此類的話，突然瘋一樣地涌現(xiàn)進了眾人心中，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問出來。只有那一雙雙霍然睜大的瞳孔，能夠窺見他們心潮涌動的一角。

    眾人像是被什么既沉重又溫柔的東西壓住了心口，又像泡進了一汪溫涼柔軟的湖里，一時喘不過氣，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一定是因為那個人離去的背影太安靜了，安靜得他們都不愿意破壞這份意境。

    就在赫辛的身影即將被藹藹白霧徹底淹沒、消失在路途盡頭的時候，他們又聽見耳旁傳來一聲破空的響動，有什么從樹上飛速躍出，追了上去。

    于是，那道蒼青色的背影旁邊，又突然出現(xiàn)了另一道陌生的身影——如同一抹驟然降臨的漆黑陰翳，一閃而過的盔甲閃爍過冷肅的寒光，那是連陽光都無法溫暖的冷。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旁邊的那抹蒼青色中和了那份冰冷，此刻眾人竟奇跡般地不覺得害怕。

    老學(xué)者的低喃于此刻再度響起：“——[而他的宿敵總追逐著他的身影，在前路即將展開又一次全新的角逐。你若見到他們同在，便應(yīng)如見到光與暗、生與死，彼此制衡，最是穩(wěn)定，此刻盡可無所畏懼。]”

    總隊長輕聲道：“這也是史詩里的？”

    老學(xué)者：“是，但我覺得寫得不好，要改。”

    總隊長：“如何改？”

    老學(xué)者：“最后不如改成——彼此陪伴，最是欣喜，此刻實乃如愿以償。改完了跟論文一起發(fā)到神學(xué)官網(wǎng)上，參考文獻是真品蒼青色相關(guān)，附錄是自然之神本人的口述采訪內(nèi)容。你覺得這次會給過嗎？”

    總隊長：“不過不是人?！?/br>
    旁邊聽了一耳朵的眾人：“……”雖然已經(jīng)有了一點猜測，但是你倆這樣直接說出來，我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他們咬牙躬下身，捂住胸口，有人想到自己剛剛還想跟醫(yī)生來個臨別擁抱……要死！心臟承受不住都快窒息了喂？??！

    等到赫辛兩神徹底沒了蹤影，席德才一蹦三跳地狂奔過來。他是被赫辛拜托去給別人送藥的，赫辛離開前配完了所有預(yù)約的藥物，可讓席德忙活了老半天。

    這會兒終于姍姍來遲，意識到人已經(jīng)走了的席德當(dāng)場抱頭痛哭，撕心裂肺，痛心疾首，懊喪不已。

    “不！醫(y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