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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衍下意識一怔,在一盞冷燈的光亮中,最刺目的除了那滿頭的銀發(fā)之外,便只有胸前一個碩大的“囚”字,像是最枯癟的碑文,在這囹圄間獨自立著。 “啪”的一聲,鎖應(yīng)聲而開,周原慢慢睜開眼睛。 在看到楚懷瑾的瞬間,一雙渾濁無波的老目總算有了一點光彩。 溫衍揮退眾人,只留下一個“不能退”的老太監(jiān),對著周原的方向,久違地行了個拜師禮,恭敬道:“學(xué)生懷瑾給太傅請安?!?/br> “陛下折煞老臣了?!敝茉а榔鹕?,跪地,叩拜,簡單的三兩動作因著顫巍的身骨變得格外折磨。 溫衍藏在袖中的手攥到發(fā)白,有些不忍地側(cè)過臉去,回道:“幽冥路遠,學(xué)生特來送太傅最后一程。” 周原動作一頓,復(fù)而再度叩首,“陛下有心?!?/br> “起身吧?!?/br> 老太監(jiān)拂袖在矮凳上拭了拭,溫衍落座,意味深長地看了周原一眼,說道:“太傅可會怨朕?” 周原直視著溫衍的眼睛,在殘燈的掩映下,那些蒼老頹弱的神情忽的散了個干凈。 溫衍曲指貼在茶爐上探了探溫度,果然,進了這地方的人,哪里還能求得一口茶水。 溫衍掩嘴輕咳了一聲,裝作慍怒地將手中的暖手爐往桌上重重一擲,皺眉道:“這地方怎的這般陰冷?” 說罷,為了戲更真一點,又瑟縮著咳了兩聲,典獄軍幾乎是奔著就跑出去燃了個爐子搬至溫衍腳下。 溫衍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嘴角,不著痕跡地把火爐踢遠了幾寸,好靠得周原近一些,才抬眸幽幽說道:“朕依稀記著官拜少師那天,太傅手把手教朕寫的第一個字,便是楚?!?/br> “您說我這個楚,是云楚的楚,是天下的楚,學(xué)生時時記掛在心,一刻不曾忘過?!?/br> 溫衍語調(diào)忽地一轉(zhuǎn),“可太傅卻忘了?!?/br> “想叫這‘楚’,變成‘周’?” 等到溫衍話音落了,周原才凝眸看了這個少年天子一眼,燈火交錯間,周原還以為看見了當年皇城中那個只及他膝,拿著冊籍喊他“太傅”的太子。 “是臣老了。”周原話語難掩蒼涼。 “的確是老了?!睖匮茌p笑一聲。 就在溫衍以為周原不會再開口的時候,忽地聽到一句:“陛下可還記得那天寫了多少個楚字?” 周原說得很輕,不消片刻便碎在過窗而入的罡風(fēng)中,可卻叫溫衍心頭一震。 “百個?!敝茉坏葴匮芑卮穑约赫f道。 “不多不少,整整百個,意欲何在?”周原再度逼問。 “黎明百姓,象征著云楚的黎明百姓。” 周原深深看了溫衍一眼,神情難辨,但卻語氣堅決,一字一句說道:“所以不是臣忘了本分,是陛下忘了?!?/br> 溫衍手怔然一松。 “啪”—— 懷中的暖爐猛地墜在地上,燒紅的火炭被污霜水一沾,冒出“呲呲”的雜響,掙扎翻滾了幾下后火星寂滅。 “放肆?!崩咸O(jiān)指著周原的鼻子罵了一句。 “一介閹人,楚復(fù)的雜碎走狗,也配跟我說話?!敝茉莺蒗咴诶咸O(jiān)的膝蓋上,直到那人撲通跪趴著,才強撐著站直了身子。 僅僅只是一個動作,就耗了他極大的氣力,溫衍差點就想上去扶一把。 周原雙手微顫,待呼吸脈搏變得平穩(wěn)才開口道:“jian臣竊命,這朝堂熔爐中落得善終的能有幾人?臣不過老命一條,討個清凈未嘗不是好事,若是能僥幸為陛下清理廟堂,黃泉之下也有容面得見先帝?!?/br> “丞相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睖匮芤а阑氐?。 這云楚的忠良,昨日的堂上臣,今日的階下囚,一身傲骨都不曾折過。 也正是因為如此,楚懷瑾拼著半條命也要保住這云楚的根脈,在他心中,根脈從來不是自己,也從來不姓楚。 “讒言佞語之興,烈火烹油之盛,陛下嫌這朝堂還不夠臟嗎?司馬上卿、嚴尚書、譽國公,流放的流放、抄斬的抄斬,陛下您睜開眼睛看看,這朝堂之上還有一個敢說話的人嗎?您這是在剜云楚的心割云楚的rou啊!” “來人!來人!”太監(jiān)凄厲的聲音在耳邊肆虐著。 “讓他說!”溫衍震袖狠狠一拍桌。 周原一步一步靠近溫衍,直到在他跟前站定。 “大楚就快要爛到骨子里了,陛下若執(zhí)意孤行,百年之后……” “不,”周原仰面抹了一把淚,“云楚沒有百年了,陛下注定要做那一個亡國之君,待喪鐘長鳴之時,陛下怕是要提著一封罪己詔向天下百姓謝罪?!?/br> 罪己詔! 溫衍猛地后退一步,帶著身后的矮凳重重砸在地上,也砸在所有人心上。 這右相是真真不要命了!敢說出這么大逆不道的話來! 所有人都以為小皇帝是氣狠了,只有在暗處窺伺的影一知道,小主子是被“罪己詔”這三個字嚇怕了。 罪己詔,楚懷瑾最怕的東西。 當年被楚復(fù)以“藐三綱,輕五?!倍ㄗ锏乃抉R上卿、嚴尚書都被楚懷瑾救下了,唯獨被滿門抄斬的譽國公,楚懷瑾晚了一步,就那么一步,譽國公都沒等住。 七十二口人只保住了堪堪十人。 楚復(fù)讓楚懷瑾監(jiān)斬,行刑的前一刻,淅瀝瘦骨的譽國公看著楚懷瑾只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