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為什么呢？有什么意義呢？”江老師又發(fā)出同樣的疑惑。他教了大半輩子理科尖子班，每年的開學第一堂都會同學生強調(diào)，你們要做有文科思維的理科生，當你們在未來的某一天用科學改變世界，別忘了曾經(jīng)塑造你的人文意義。

    所以他依舊不解，眉頭緊鎖著，又說不出不解什么。秦戈倒是向陳棲葉投來贊許的目光，那種肯定極為純粹，是陳棲葉汲汲渴求過的，也是從未在秦戈那里獲得過的。如今秦戈給得輕而易舉，陳棲葉反而覺得不真實，心緒雜亂以為秦戈是在變相嘲諷，抑或是看輕自己。

    “我也回答不出為什么，又有什么意義。”陳棲葉情緒有所波動，不復方才的冷靜和理性，“或許答案就是無意義吧?！彼χ北揪椭蓖Φ暮蟊?，并未同秦戈對視，卻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和秦戈叫板，“如果未來是可以預測的，那就意味著有些人注定會相愛，又必然要分離。如果、如果冥冥中有一種更高級的算法將人生安排，那人生談何意義價值……徒增煩惱罷了?！?/br>
    陳棲葉突然就將商業(yè)問題上升到了哲學層次。而一旦談論起這些，江知書精神矍鑠：“那人類還有自由意志嗎？”

    陳棲葉被問得霎時驚醒，顱內(nèi)嗡鳴。好在一直聚精會神的陳小嫻搶了話去，和江老師討論起這個問題。語文老師還是和記者更有共同語言，兩人的交談廣泛且有文學色彩的浪漫，陳棲葉裝出一副聆聽的模樣，稍稍轉(zhuǎn)眸看向秦戈，一言不發(fā)的秦戈能察覺到他的觀察，并沒有逃避地直接對上后，陳棲葉反而潰敗地低下了頭。

    陳棲葉的思維在那一瞬發(fā)散得厲害。如果未來的人工智能需要容器，此刻的秦戈必定是大道至簡后的完美模版。而他陳棲葉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現(xiàn)世人類，就算冥冥中真的有種高級算法將他的人生安排，他還是會徒增煩惱，這場精心算計一場久別重逢就是他的自由意志。

    陳棲葉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拿獎學金去俄羅斯之前，陳棲葉是個滴酒不沾的好好學生，他去了沒有酒桌文化的異國他鄉(xiāng)反而沾染了嗜酒的壞習慣，最瘋狂的時候會直接灌高濃度的伏特加，走著走著，就倒在雪地里昏頭睡過去。

    摩爾曼斯克進入春天后，陳棲葉起碼花了半年的時間才擺脫對酒精的依賴。他可不希望自己以一個醉鬼的形象出現(xiàn)在秦戈面前，他們重逢還不到24小時，陳棲葉的心癮就作祟，恨不得整個人泡在酒精里。

    陳棲葉喝酒不上臉，眼神也清明——人嗜酒到一定程度后越喝會越清醒，離了酒精反而糊涂，陳棲葉差不多就在這個境界，大腦在酒精的作用下瘋狂運作，需要越來越多的白酒增添動力。

    陳棲葉伸出手去觸碰餐桌上的轉(zhuǎn)盤，想把那瓶正對林記的五糧液轉(zhuǎn)到自己這邊來。他握住轉(zhuǎn)盤邊緣的手紋絲不動，旁邊，秦戈也和他做出同樣的動作。

    秦戈言簡意賅：“別喝了。”

    陳小嫻和江老師無法忽視秦戈存在的停下交談。他們還能再聊個通宵，但也只有他們倆還有交流的欲望。林記無聊到都喝醉了，摟住陳小嫻的胳膊，腦袋歪著枕他肩上。

    陳小嫻面露嫌棄，沒把林記推開。林記還算清醒，就是說話時會嘟囔出鼻音，眼睛里有陳小嫻，就不顧及外人地藏不住孩子氣。

    林記問：“咱可以回家了嗎？”

    陳小嫻笑：“回家后你和我聊自由意志？”

    林記和陳小嫻在生活里確實不會探討這些問題。陳小嫻倒是想，但林記從不配合，直男的小腦瓜里有太多更重要的現(xiàn)實的東西。

    所以林記特別自信，就算沒喝酒，也會像現(xiàn)在這般篤定：“陳小鴨，你找的呢，是老公?！彼呐淖约旱男靥?，“而不是那什么、什么自由意志?！?/br>
    陳小嫻想說老公和自由意志毫無可比性，談何矛盾。她突然從林記醉后的依戀中明白些……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東西，那東西能超越語言上的思辨。

    “確實不早了?！标愋拐f的和其他人想的一樣。這頓飯結束后，她和林記打車離開，江知書和秦戈住的小區(qū)很近，秦戈和陳棲葉就一起送老師回家，走到住宅樓下，江知書一反常態(tài)，不跟學生們客氣請他們上樓進屋喝個茶再聊會兒，而是堅決不讓他們再送自己。

    秦戈和陳棲葉只好站在大門口目送。江知書扶著樓梯，步伐緩慢又穩(wěn)定，走到拐彎處即將再上一層樓之際，他望著底下即將看不見的學生，說：“自打我老伴去世后，我很久沒這么開心了?！?/br>
    江老師沖年輕人揮揮手，不再留戀地繼續(xù)往樓上去。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路的另一頭終于只剩下陳棲葉和秦戈兩個人。

    秦戈先開口，邀請陳棲葉：“再走走？”

    陳棲葉沒有拒絕，和秦戈一起離開江老師的小區(qū)。他胸膛里萬語千言，他盯著秦戈，又一句話都無法訴諸于口。

    秦戈也一言不發(fā)。他仰頭，今晚晴空萬里。

    然后他垂眸，掏出褲子口袋里的煙。白煙嘴的萬寶路被他銜在齒間，打火機“咔熾”一聲，他吸了一口，又輕輕吐出煙霧。

    陳棲葉依舊挪不開眼，癡癡盯著秦戈的一舉一動。

    秦戈于是把煙盒遞過去，意思是陳棲葉如果想抽可以自己拿。陳棲葉沒跟他客氣，夾煙的動作很嫻熟。秦戈正要把打火機也給過去，陳棲葉湊近，兩指扶著那根煙，煙尾抵向秦戈的那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