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奚如目光停在他身上。那副真誠善良不可能偽裝, 說翻臉就翻臉的勁頭也不可能是假的。這豆蔻就是一塊擰結(jié)的手帕，搭在手上溫?zé)?，卻舒展不出真心。想半天也不得其解, 直下到一樓，俞訪云就在走出去之前瞥來若有似無的一眼。

    口袋里的東西硌著他指腹，嚴奚如若有所思。

    晚上他在診室吃飯，護士進來端了盒鮮牛奶過來：“嚴主任又吃盒飯？我們那兒人多點了魚鍋，要不來吃一點？”

    嚴奚如抬頭：“隔壁今日值班的是誰？”

    “今天真奇怪了，你們一個兩個都換班，內(nèi)科那兒也是替王主任頂班的俞醫(yī)生?！?/br>
    嚴奚如推開隔壁診室的門，暖氣充沛，把俞訪云吹得臉頰泛紅。他身邊坐了個不認識的小孩，應(yīng)該是新來的實習(xí)生。

    一見到他，俞訪云便放下了筷子，這么多天第一次喊他：“師叔？”

    這聲毫無準備，還沒來得及層層設(shè)防，喊得自然，嘴邊還有一粒米飯。嚴奚如終于擇出一點以前乖巧豆蔻的味道，兩三步跨至俞訪云面前，放下一盒借花獻佛的牛奶：“給你的?！?/br>
    俞訪云詫異：“這是我買來的?！?/br>
    嚴奚如輕叩紙盒：“那這個呢？”下面是一板草莓薄荷糖，俞訪云接過不知道說什么，又喊一聲師叔，這回綿軟還似往常。那時候他再冷落人，只要師叔給一點甜味就變回粘人的豆蔻。

    “怎么辦，再沒良心也得順著?！眹擂扇缬檬直撑雠鲇嵩L云的額頭，轉(zhuǎn)身就走了。

    邊上實習(xí)生看不懂這出戲，只打聽：“為什么今天又是俞老師值班，昨天不是才下夜班嗎？”

    俞訪云捏緊那薄薄糖盒，終于笑了一下：“沒什么，因為我想看病?！?/br>
    他在電梯外聽到嚴奚如一句話，轉(zhuǎn)頭便來加班，好不積極，面上還要裝得與他云淡風(fēng)輕，隔海相望。

    計劃都經(jīng)得起推敲，他的心動恣肆，但愛自生怯意。

    外科大夫在急診本就碰運氣，若運氣好沒有手術(shù)的時候還可以去睡一覺。只有隔壁診室始終人來人往相當熱鬧，嚴奚如這邊冷清，手上無事，也占著診室不舍得去睡覺。第一次和他在辦公室之外的地方相隔咫尺，總覺得氛圍奇妙。

    半夜來了一個八十多歲的男病人，說腹痛持續(xù)半日，但家屬任何檢查都不同意做，嚴醫(yī)生觸診并無特殊，只好先安排進臨時病床觀察著。

    聽著窗外薄雨，嚴奚如攤開一本《聽香室醫(yī)集》，讀起來似懂非懂，純粹打發(fā)時間，竟開始點頭打瞌睡。

    忽聽見隔壁喧囂，護士跑來敲門喊他：“嚴主任！俞醫(yī)生和病人打起來了！”

    嚴奚如下巴都驚掉——那豆蔻能打人？寧愿相信壽壽會殺豬。

    診室門口一地的混亂，男人坐在散亂的病歷上，嘴角一道淤青，正哭天搶地：”要命啦！醫(yī)生打病人了??！”

    “你是人嗎？！人都不算，先學(xué)會做人再來當病人。”俞訪云語聲冷峻，垂著的手背上亦有傷痕。他真的動怒，指關(guān)節(jié)按得噼啪作響，忽被另一面闊大手掌裹住。

    嚴奚如沉聲問他：“怎么了？”

    俞訪云手上xiele力氣，聲音也低沉：“是他先對小吳動的手?！?/br>
    男人是剛才那老年患者的家屬，實習(xí)醫(yī)生去勸他們做檢查，反被罵罵咧咧地一拳頭砸了眼睛。“你們這群醫(yī)生，病也不會看！我爸這么難受，就知道檢查檢查沒完沒了地檢查！不就想賺錢吃回扣嗎？我呸！打得就是你們這種醫(yī)生！”

    俞訪云庭了抬腳便想踹他，被嚴奚如箍住了腰。這一回身份徹底調(diào)換，那一日當師叔替他出頭，今日卻甘心為他當一回和事佬。

    “病還看不看？要看就趕緊聽醫(yī)生的去做檢查！”嚴奚如擋在俞訪云身前，一直按著他的手。遇上這種無賴不該忍氣吞聲，但那病人確實情況危急，“不想讓他被你活生生拖累就趕快推去做檢查！晚一步你爹這口氣都攥不緊了！”

    男人仍昂脖耍狠：“你們這些騙……”被嚴奚如一腳踢翻：“還擋路是吧？！你不推我推！”

    這時候大爺?shù)呐畠杭皶r趕到，先給了男人一巴掌，然后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推病人去做檢查。一場鬧劇草草收場。

    嚴奚如轉(zhuǎn)身瞟一眼這喝了假酒壯膽的豆蔻：“那學(xué)生呢？”

    “怕他害怕，關(guān)進值班室里?！庇嵩L云悶悶低頭，手往身后藏。

    “這種人就是看醫(yī)生年輕才敢挑事，你平時最冷靜，怎么會接他的茬？”嚴奚如強硬舉起他手腕，還好只是手背擦破塊皮，“還學(xué)會打人了，俞醫(yī)生出息了?！?/br>
    “不管怎么樣都不能對學(xué)生動手，”俞訪云扭開脖子不與他直視，“而且我脫了外套才還手的……”

    嚴奚如正蹲下來給他處理，聽了覺得好笑：“怎么，披件白大褂就打不得人了？誰規(guī)定的？”

    俞訪云答得認真：“有人說過，穿了這件衣服，醫(yī)生就只能救人?！?/br>
    嚴奚如屬實被他這愣頭青的模樣氣到：“哪個二百五說的？要真有病人拿把刀在你面前畫三畫四，你還告訴他等等？讓我脫件衣服再比劃比劃？！”

    對面無辜：“那你還怪我和他動手?！?/br>
    “我沒怪你?！眹擂扇绮镣暌蝗Φ夥趥谏习戳藦埣啿?，終于軟了態(tài)度，“我氣的是，明明我就在旁邊，出了事，你都想不到先來找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