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我開車接他回家，楚悉坐在副駕駛，車窗開了條縫，他的臉歪向那邊。

    紅燈的時候我習慣性扭頭看向他，卻發(fā)現(xiàn)他也在看我。我們目光相對的瞬間楚悉唇角上揚，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他的動作很慢，將一切都拉得格外漫長。仿佛他看了我很久，并且一直在等待我轉(zhuǎn)過目光。

    我有些慌張地避開，感覺心特別明顯地猛跳了一下。雙手抓上方向盤，目視前方，清了清嗓子，將快要跑出來的笑意通過抿嘴堵了回去。我抬眼看后視鏡，發(fā)現(xiàn)他依然保持著那副微微笑著的模樣?？词裁?，我說。沒什么，他說。視線卻依然沒有離開。

    你在看我，我說，通過后視鏡跟他對視。他眨了下眼，胳膊肘撐上車窗，手掌心蓋在右眼上揉了一下，說，大概是吧。接著抬起左手往前一指，說，可以走了。

    停好車，我伸出手，說，把家鑰匙給我。他愣了一下，卻還是拿出來放到了我的手上，問我，你的呢？

    我說我的在我自己的口袋里。他笑道，那你要我的干什么。我說沒收了。楚悉問我什么意思。我說從今以后你沒有鑰匙，鑰匙都是我的。

    我以后怎么開門？他問我。我說，你不用開門，反正你永遠比我回來的晚。楚悉說，那你去外地了呢？我說到時候再說。

    他本來就泛紅的臉被我突如其來的強盜行為搞得好像更紅了一點，他吐出口氣，從前額向后抓了把頭發(fā)。上半身扭轉(zhuǎn)向我，左手抓在車座背上，像是要跟著掰扯清楚似的。楚悉用他紅通通的眼睛盯了我一陣，搖著頭直笑，說，為什么我不能有鑰匙？這是我租的房子。

    怕你弄丟了，我說，你有扔鑰匙的習慣。他皺了皺眉，一副不太明白的樣子。說什么呢，我怎么——話音戛然而止。他皺著眉看了我一會，我知道他想起來了。你之前隨隨便便就把我家的鑰匙扔給別人了，我說。

    我把這晚從楚悉那里“搶”來的鑰匙擺在了床頭柜上，一直擺在那里，他沒拿走，也沒有找我要。

    我認定這是個積極的信號。當鑰匙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后，我終于鼓起勇氣，決定跟他攤開了說清楚。搬到一起之后除了他喝醉的那幾次，我們幾乎沒怎么說過可以算作聊天的話。

    我怕再這么不清不楚地拖下去，總有一天會結(jié)束在跟上次同樣的境地里。然而再來一次的話，我不能確定我自己還有沒有第二次重新開始的勇氣。因為有下一次開始，就絕對有下一次分離。光是想象這樣無窮盡的循環(huán)就令我感到恐懼?？晌乙膊磺宄降啄沁叺穆犯米摺堑玫揭粋€明確的game over還是無止盡的reset。

    然而這把被我掠奪過來的鑰匙讓我感覺好像看到了逃脫循環(huán)的希望。其實變數(shù)早就出現(xiàn)了——我脫離了我爸的控制，楚悉也和我爸沒了瓜葛。雖然我依然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長進，他也仍然離他的目標十分遙遠，但這些至少是變數(shù)?？苹秒娪袄镏魅斯幵跓o限循環(huán)中時，都是觸發(fā)了什么微小的機關(guān)就能夠創(chuàng)造劇變的。

    周五晚上我敲開楚悉的房門，問他有沒有空聊一聊。他很忙，頭在桌面上的本子和電腦屏幕上來回轉(zhuǎn)，頭也沒抬，心不在焉地說，什么事？

    我靠在門框上，手背在身后，手里攥著那把鑰匙，說，我想聊聊你和我——我一下子詞窮了，不知道后面該連接什么詞語——你和我的關(guān)系？你和我的進展？你和我的感情？我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表達來。忽然楚悉抬起頭，看著我說，下次吧，我現(xiàn)在沒空聊這些。

    我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聽到他說對不起。我下意識啊了一聲，說，沒事，你忙。我關(guān)上門后立刻跑去洗手間洗臉，生怕不洗臉就會哭出來。

    “沒空”是個怎樣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我本來以為他默許了我給他當司機和搬進來同住還有其他一切淺顯易懂的“手段”?？煽磥硭侵辉敢饩S持表面裝扮的這一層皮，我一要掀開，他就用同樣的辦法告訴了我他的意思。

    我抬手抹了把順著額角留下來的水珠，吸了吸鼻子。說不定打從一開始我就理解錯了，我想，楚悉什么意思都沒有。兩年過去了，愛意能保鮮多久，甚至他以前又愛過我多少我都不清楚。搞不好打從一開始他就只是因為缺錢才同意跟我合租的。想到這里我不太想哭了，當認清并且接受了自己的自作多情之后，超過一半的情緒是覺得好笑。

    我一晚上沒有睡，花時間為自己做好安排。我想這次我得先走，掙取走了就再也不回頭了，至于什么時候離開，我實在沒能安排出來。安排不出來就先過一天算一天。好在我對離別很敏感，氛圍稍微有些不對勁我就可以察覺出來，到時候搶在楚悉前面行動就好了。

    第30章 （完）

    年末楚悉邀請我去參加他公司的聚會，也算是個小小的慶功會，他們今年有兩個不算小的項目都收到了比較可觀的回款，對于剛起步的新公司來說確實值得慶祝，除了我楚悉還邀請了劉宇和許若楠。

    可沒想到我們總會碰到同一位不速之客。譚鵬突然出現(xiàn)了，舉著酒杯到我們這桌?？戳丝次遥挚戳丝闯?，說，你們——然后又把視線分別掃向同桌楚悉公司的每一個人，問他們，你們知道他們倆什么關(guān)系嗎？不知道啊？譚鵬極其夸張地自問自答，抬手擋在嘴邊，像要說悄悄話似的，壓低了聲音說，容禮是你們老板娘。他話音剛落我就舉著酒杯跟他碰了一下，碰完趁他的笑容還掛著，直接將酒朝他臉上潑了過去。然后我轉(zhuǎn)身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