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離玉華宮并不算遠，玉華宮一向與藏玄宗交好，封九離若是在這一帶露面，玉華宮必定會全力配合藏玄宗將他捉拿回去。

    這種時候，他到底會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褚盈盈心下有些煩躁，抬手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fā)，苦惱地思索著封九離可能的去處。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無端從背后響起。

    “你在找我？”

    褚盈盈嚇了一跳，險些一個沒坐穩(wěn)，從小火鳳背后滑落下去。

    一只纖長有力的手，從背后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扶穩(wěn)坐好。褚盈盈意外地對這個人沒有任何防備，還在愣神之間，對方便一個閃身，從背后來到身前，顯露出身形。

    這是個將全身籠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

    可褚盈盈，卻絕不會認錯他的聲音和氣息。

    第56章

    “封……”

    褚盈盈沒敢喊出他的名字，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斗篷，有些急切地低聲說，“你真的還在這里啊，你知道外面現(xiàn)在有多少人在找你嗎？”

    封九離垂下眼，視線落在抓住自己斗篷的手上，烏黑的斗篷與白皙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猶如兩人目前的處境。

    他無意將無關(guān)之人卷入自己身處的泥濘之中，卻又忍不住為這份難得的關(guān)心而動容，“你……擔心我？”

    這話的意思有些太過親近，剛問出口他就后悔了。被斗篷寬大帽沿遮擋住的臉不禁僵了僵，不敢抬頭去看褚盈盈的臉色。

    原本溫婉的聲音，此刻帶著幾分焦急，卻沒有絲毫停頓，“我難道就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嗎？你師父已經(jīng)放話說，你判出師門，改投魔道了！”

    封九離正欲開口，忽地向上空掃了一眼，收回目光后低聲說，“先收了靈獸，隨我來。”

    褚盈盈拍了拍小火鳳的后背，將它送回靈獸空間后，封九離便一個閃身帶著褚盈盈向裂隙最底部落去。

    正當兩人快要落入湍急的水流之中，他抬起右掌，用淡金色的劍芒在周身凝聚成一個光團，將兩人包裹住其中，雙雙沉入水底。

    當雙腳踏上池底，封九離俯身挪了挪身前的幾塊碎石，霎時間，兩人身前多出一條延伸向下的石階。

    “這……”

    “這是我近日暫居的地方。”封九離解釋了一句，說罷率先邁出腳步，沿著石階向下走去。

    他不確定，身后的人究竟會不會跟上來?；蛟S不信任他，才是更好的選擇。

    念頭剛一閃過，便聽到腳步聲在背后響起。他輕嘆一口氣，被斗篷遮掩住的臉上，卻難得松緩了幾分。

    兩人一前一后順著石階向下走去，身后的入口又消失不見，若從外面看上去，根本看不出來這里還有這樣一條通道。

    一直走了百來節(jié)石階，兩人才來到一間石室，石室兩側(cè)各有一道小門，門是敞開著的，可以直接看到右邊是一間靜室，左邊放著銅鼎的應(yīng)是一間丹房。

    這樣的布局，倒是像極了一般修士的洞府，只不過這里所處的位置特殊了些。

    “這里是？”褚盈盈有些疑惑地問。

    “上古修士洞府?！狈饩烹x解開斗篷收回乾坤戒內(nèi)，終于露出了臉，他指指左手邊那間丹房，解釋說，“想來是先前各宗大肆搜索這一代古仙府時發(fā)現(xiàn)的。除了那只銅鼎，其余東西早就被搬空了?！?/br>
    褚盈盈一聽便明白了，這一代的古仙府幾乎都被發(fā)掘干凈了，像這樣的空置石室，估計還有不少，輕易也不會有人找到這里。

    她與封九離面對而站，能夠察覺到封九離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臉上，一時間她不禁覺得臉頰有些發(fā)熱。

    明明來尋他之前，她有很多話想說，很多事情想問，可偏偏這會兒真正站在封九離面前，她又不知該要如何開口。

    見她凝眉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封九離便開口道，“你想問什么，但說無妨?！?/br>
    “那我真的問了……”

    封九離點了下頭，褚盈盈深吸一口氣，真的開口問道，“你為什么寧肯背負背叛師門、勾結(jié)魔宗的惡名，也要離開藏玄宗？”

    說到這里，她話音一頓，接著一咬牙，將心底最想知道的答案問出了扣。

    “是因為忘憂老祖要奪舍你嗎？”

    封九離那一向淡然無波的臉上，終于露出幾分訝色，他細細凝視著褚盈盈的神情，反問了一句，“何出此言？”

    褚盈盈當然不可能說出自己是從前世同桌口中得知的原委，哪怕她想說，也是無法說出口的。

    “忘憂老祖說的那塊被你盜走的銅鏡，本就是你的沒錯吧？他當年會收你為徒，其實也不是偶然，而是另有所圖？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他覬覦的東西……又或者是什么特殊的血脈？”

    說到這里，褚盈盈向前逼近一步，仰頭凝視著封九離的雙眼，問道，“那我呢？你費盡心思用凝霜花煉制出遮掩氣息的法寶，為什么要分給我？是因為離開秘境后我吐血時，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異樣嗎，我們之間，究竟有什么共通之處，你能告訴我嗎？”

    褚盈盈的直接，是封九離萬萬沒有想到的。

    若在以往，他絕不會告訴褚盈盈真相，可如今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般地步。他不告訴褚盈盈，褚盈盈就真的能遠離一切事端嗎？

    在這個當口，褚盈盈既然敢涉險前來找他，他對她說幾句真話又有何妨？

    “你確定想要知道？”他沉聲問道。

    “我確定！”褚盈盈沒有一絲遲疑。

    “那就一件件回答你吧?！狈饩烹x似是無可奈何般地嘆了口氣。

    褚盈盈不知道，這無奈究竟是無奈于她的追根究底，還是無奈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始終躲不開的命運。

    她依舊保持著最初的姿勢，靜靜地注視著封九離，等待著他接下來或有可能令她震驚的話語。

    “忘憂所說的那面銅鏡，就是它，你也曾見過?！狈饩烹x抬起右手，掌心上浮現(xiàn)出一面銅鏡，“這是我自幼有記憶起，就在身上的東西，原本有一對，后來不知怎的只剩下了一個。忘憂將我?guī)ё吆螅@銅鏡便被他收了起來?！?/br>
    “他收我為徒，確實目的不純。他或許不知，我自幼便異于常人，嬰童時期的記憶一直未曾忘卻過。他起初曾想拿我煉藥，將我撿回藏玄宗后，便將我關(guān)在他密室的丹爐中整整九日。未能將我煉成丹藥，他才另起心思，留我在他身邊，將我收為弟子養(yǎng)大?！?/br>
    封九離眼底有著恨意，更多的卻是苦澀與茫然，“我九歲那年，他曾將我迷暈，取走我一碗鮮血。他不知我那時仍舊保有意識，那一次我親眼見到他將我的鮮血與一顆人心投入丹爐。從那時起，我便真正意識到他對我抱有歹意?！?/br>
    褚盈盈聽到這里，不禁雙目瞪圓，人心入藥！

    她忙追問道，“你年方幾何？”

    “二十有四?！狈饩烹x如實答道。

    褚盈盈心頭震驚，封九離比她正巧大了九歲。也就是說，他看到忘憂老祖以人心入藥時，恰巧是她出生那一年。

    那么那顆人心究竟出自何處，也就不言而喻了。

    褚盈盈忍不住紅了眼，她緊抿著唇，肩膀微微發(fā)顫，眼底染上一抹仇恨的猩紅。

    “怎么了？”封九離皺起眉，擔憂地看向她。

    褚盈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再張口時，她的唇上已經(jīng)顯出幾道血絲，“那后來呢？”

    第57章

    封九離看著褚盈盈臉色逐漸變得煞白，沒再追問原由，急忙繼續(xù)說了下去，“后來，丹藥自是沒有煉成。他將煉丹的鮮血飲盡，又將那顆人心以萬年寒冰封存了起來?！?/br>
    “那顆心臟……現(xiàn)在還在忘憂老兒那里？”褚盈盈臉色稍緩，眼底的猩紅褪去一些，恢復(fù)了思考的理智。

    她心底忍不住想，若是那顆心臟還在，若是它被萬年寒冰保存的極好，那么……究竟還有沒有可能，能夠?qū)⒛赣H復(fù)活？

    讓褚盈盈情緒如此起伏的，是那顆人心。

    封九離隱隱猜到了些什么，“當年，我便猜測那顆心臟的主人，與我或許有某些共通之處。這些年過去，我愈發(fā)肯定這個猜測。褚盈盈，你……”

    “那是我母親的心臟。”

    褚盈盈咬牙將這個猜測說了出來，之后問道，“你說那顆心臟與你有共通之處，那你上次將凝霜花煉成的木牌給我，是因為我與你也有這種共通之處？”

    封九離點頭。

    “你心脈之血的氣息，與我身上的血很相似?！?/br>
    褚盈盈目光一顫。她幾乎已經(jīng)可以肯定，封九離就是原著中被‘歹人’奪舍的那個倒霉蛋。那么，她的母親璟瑄，也是來自神域的神族？

    “近來因盛寶軒那場拍賣會而傳得沸沸揚揚的神域，我便是出生自那里。你的母親，應(yīng)當也是?！?/br>
    封九離攤開掌心，那面銅鏡再度出現(xiàn)，他在刻繪著符文與龍紋的那面輕點了一下，上面的銅色蓋子便自動向四周滑開，露出里面的鏡子。

    鏡子內(nèi)投映出一些金色的小字，褚盈盈卻不認得。

    “這是神域的文字?！?/br>
    封九離說道，“許多事情我曾經(jīng)只是有所猜測，直到近來將這面銅鏡煉化，才逐漸知曉原委?！?/br>
    褚盈盈將目光從銅鏡上移開，看向封九離，靜候著他的下文。

    “能夠出現(xiàn)在下界的神族，無非兩種。一種是被封印了傳承記憶，流放至下界。而另一種，則是以分魂與一滴心脈之血為引，投生下界、為歷凡劫?！?/br>
    封九離面色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眼底卻帶著幾分說不出是感慨還是落寞的情緒，“我是第一種，而你母親，應(yīng)當是第二種。”

    這還是褚盈盈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訝異過后，連忙問道，“那如果投生在下界的身軀死亡，會影響到本體嗎？”

    她也有些茫然了。

    她不知道此時是該松一口氣，還是繼續(xù)悲痛。她為母親真正的身軀還活著感到高興，可……如果母親僅僅是一位神族以一縷分魂和一滴心血投生在下界的‘分身’，那么她在下界的一番經(jīng)歷，本體真的能夠感同身受嗎？

    還是說，對于神族本身而言，這段下界的經(jīng)歷僅僅是過往云煙？若是那樣，她還算是她的母親嗎？

    “不會?！狈饩烹x搖頭道。

    褚盈盈的面色rou眼可見的蒼白了起來。

    封九離卻接著說，“在分魂下界時歷劫時，神族的本體會陷入沉睡，但在經(jīng)歷完下界的一世后，她會保有全部記憶。神族生而就在神域，終生受困于其中無法離開，除卻被剝除神族傳承放逐離開，分魂下界是神族唯一能夠離開神族體驗七情六欲的方式。”

    神族，自出生便有傳承，有記憶。

    封九離被放逐時，他的傳承與在神域中的記憶都被封存了。他的記憶是從一片虛妄的星海中開始的，而后便是藏玄界的一片荒漠，和途經(jīng)荒漠將他帶回宗門的忘憂老祖。

    至于那銅鏡，他猜測或許是某位不想他離開神域的親人暗中塞入他襁褓之中的，那銅鏡與他似乎有著某種牽絆，每每當他靠近忘憂的洞府，便能感覺到銅鏡被藏在了何處。這也是他這次，能夠順利將銅鏡帶出來的主要原因。

    他猜測，這銅鏡里封存的，或許就是他的傳承……

    封九離沒打算隱瞞什么，很快便將他所知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辦？”褚盈盈擔憂道。

    藏玄界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如果忘憂老祖聯(lián)合其他宗門一同尋找封九離，只要忘憂老祖不放棄，早晚是能夠?qū)⑷苏业降?。畢竟，封九離躲得了一時，將來卻總歸還要結(jié)丹、凝嬰，到時候天雷一劈下來，便會引人注目、無所遁形。

    “走一步看一步吧?！狈饩烹x倒是語氣平淡，又恢復(fù)往常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我打算先將銅鏡內(nèi)的傳承煉化、參悟，再尋個地方閉關(guān)修煉。待能戰(zhàn)勝忘憂那日，親自取他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