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只能看見雷蒙德的臉色忽然間變得有些蒼白。仿佛艾倫的視線也擁有重量，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艾倫才聽見雷蒙德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艾倫，我……我又跟你住在一起了?！?/br>
    緊接著他又咬了咬嘴唇，提高了聲音說說道。

    “我以后會保護你，我絕對不會對你作出任何別的行為?！?/br>
    很顯然，雷蒙德真的非常在意拉菲爾之前隨意說出來的那一句囑咐，艾倫嘴唇翕合了一下他，想要寬慰對方，但真的開了口之后，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些什么，畢竟他與雷蒙德之間的關系實在是有一些復雜，而這種復雜與他自己對雷蒙德的縱容，還有那種奇怪的憐惜有關。

    艾倫嘆了一口氣。

    “你已經(jīng)把所有的東西都搬過來了嗎？”

    艾倫就像是鴕鳥一般，決定不去細想自己對現(xiàn)在的雷蒙德究竟是什么感情。

    他這樣問道，笨拙的轉移著話題。

    而雷蒙德也毫不意外地被他轉移了注意力。

    “是，是的……”

    雷蒙德愣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然后他拘謹?shù)刂噶酥阜旁诖策叺囊幻缎∠渥印?/br>
    “那是我的東西?！?/br>
    他這樣說道。

    艾倫轉過頭去，望向了那只小小的塑料箱。在意識到那就是雷蒙德的全部家當時，他因為詫異而睜大了眼睛。

    也許是因為每一次去雷蒙德的病房都可以看到雷蒙德身邊圍繞著無數(shù)昂貴的儀器，還有大量照顧他的人員，所以艾倫并沒有意識到……

    實際上，在天女座人類軍事基地里，雷蒙德所擁有的東西其實真的少得可憐。

    畢竟對于許多人來說，其實早在三年前，雷蒙德·莫克姆就已經(jīng)死了。

    他的賬號被注銷，他的宿舍也早已分配給其他的人，他的軍籍都已經(jīng)列入了黑表，事實上，當他從那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幽靈船黑鸛號上被拖下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

    他無權擁有任何東西，甚至就連他本人都已經(jīng)成為了地球聯(lián)邦政府的研究對象……

    當天女座人類軍事基地因為納迦人的襲擊而陷入困境，雷蒙德變得不那么重要之后，那些人又迫不及待地將雷蒙德從病房里趕了出來。

    他來到艾倫身邊的行動確實很迅速，因為他甚至都沒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東西——雷蒙德根本連隨身物品都少得令人吃驚。

    艾倫伸手拎起了那輕飄飄的塑料箱（這是軍事基地統(tǒng)一配發(fā)的最普通的隨身箱）。

    他將箱子打開了，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東西簡直比他想的還要更少一些：兩件最普通不過的制式內(nèi)衣，以及兩套統(tǒng)一的病號服，一本紙質(zhì)的古董書。

    “天女座人類軍事基地，高級圖書館所有。請在三天之后將這本書歸還”電子便簽在書籍的背面閃動著紅色的字樣。

    除了這些之外，箱子便已經(jīng)空了。

    艾倫看著雷蒙德的東西有些發(fā)愣，而看到這一幕，雷蒙德立刻也湊了過來。他跟著艾倫一起看著自己那無比簡單的小箱子。艾倫側過頭，瞥雷蒙德一眼。

    雷蒙德似乎壓根兒就沒有在意自己被利用被研究的人生。在這一刻，他真正在意的只有艾倫，僅僅只是跟艾倫站在一起，就足夠讓他感到心花怒放，滿心愉悅。

    他的臉頰微紅，注意力表面上是在自己的心理上，實際上，他的目光閃爍，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艾倫。

    這樣的雷蒙德讓艾倫的心中涌現(xiàn)起一種讓他自己感到害怕的情緒。

    心疼又或者是……憐惜……

    “艾倫……”

    雷蒙德關注著艾倫。

    察覺到艾倫氣息低沉，他顯得更加惶恐不安了。他探出一只手輕輕的拉住了艾倫的衣角。

    “有什么問題嗎？”

    艾倫回過頭望向雷蒙德，強行壓抑住自己胸口涌動著的情緒。

    “你的東西太少了，這讓我有點驚訝?！?/br>
    艾倫抿了抿嘴唇，然后嘆息著向雷蒙德解釋道

    頓了頓，他還是沒有忍住，開口沖著雷蒙德問道。

    “你……你應該享有高級軍官的待遇，畢竟你還是暗刃之戰(zhàn)的唯一生還者，軍事基地應該給了你相當高的貢獻，為什么不用力地貢獻點買點東西給自己呢……”

    該死的——

    艾倫在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就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之前最唾棄的那那種人——賢惠，溫柔顧家的omega。

    但話既然已經(jīng)說出口了，后悔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雷蒙德愕然地看著艾倫，眼底顯示出了些許的茫然。

    他搖了搖頭，然后說道：“我沒有什么想要的?！?/br>
    緊接著，他又甜蜜地笑了起來。

    “只要能夠跟艾倫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需要了?！?/br>
    但緊接著，他又鄭重其事地望向艾倫，然后說道：“艾倫有什么想要的嗎？我可以把我所有的貢獻點都給你！”

    雖然口中貌似是在詢問艾倫，但在說話的瞬間，雷蒙德已經(jīng)點開了自己的手環(huán)喚出了自己的賬號，就像是他自己說的那樣，他企圖將自己的信用點全部轉移給艾倫。

    “雷蒙德停下，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貢獻點我也不需要你的錢，我只是——”

    我只是腦子忽然發(fā)了瘋，開始控制不住關心起你的日常起居了。

    艾倫簡直頭痛欲裂，他咬牙切齒地對雷蒙德說道，企圖阻止對方的舉動。

    結果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任何重話，雷蒙德卻已經(jīng)垂著眼睫，緩緩地流下一滴淚。

    “可是……我不知道我究竟要怎么做……”

    他低語道。

    “什么這么做？”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彌補我之前對你動……對你做的那些事情。”

    在這一刻，雷蒙德看上去竟然顯現(xiàn)出一種出乎意料的成熟。

    就好像他忽然之間就恢復了所有神智一下子變得正常了。這讓艾倫嚇了一大跳，他震驚地看向雷蒙德

    結果下一秒雷蒙的聲音里的哭腔就變得濃重了。

    “那個男人說我以前打過你，我……難道真的做了這種事情嗎？”

    雷蒙德抬起自己的手，用無比厭惡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手掌。艾倫瞥見他的目光，頓時心頭一驚。他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只要他自己點點頭，同意了雷蒙德的說法，雷蒙德下一秒就能抬起激光槍然后將自己的那只手直接轟斷。

    艾倫這才意識到，雷蒙德竟然還在惦記著拉菲爾在走廊上說的那句話……

    哦，拉菲爾，你可真是給我找了一個大麻煩。

    艾倫在自己的心底嘆氣道。

    他考慮了一陣子，他原本可以隨意的找一個話題，然后將雷蒙德搪塞過去，但在思索良久之后，艾倫忽然覺得自己也許……也可以不用再繼續(xù)逃避下去。

    雷蒙德不可能永遠像是現(xiàn)在這樣保持著天真和童稚。事實上，就是這一個星期沒有見的時間，艾倫就已經(jīng)察覺到雷蒙德變得比之前要成熟，甚至理智很多。

    也許再過一段時間雷蒙德就會徹底的恢復正常也說不定。

    而到了那個時候等待著他和雷蒙德的又是什么呢？

    艾倫的心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你以前，是一個很該死的混蛋?！?/br>
    艾倫盯著雷蒙德的眼睛，然后一字一句地說道。。

    “……”

    雷蒙德一瞬間臉色慘白，露出了有些絕望的模樣。這又一次讓艾倫感到了心軟，他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

    “你是為了報復我，所以才跟我結婚的，而且我想你應該用了一些不正當?shù)氖侄?，才讓我成為了你的伴侶。你是一名傲慢，愚蠢，而且十分暴力的alpha……也許你愛過我，用一種非常低級并且惡劣的方式……”

    艾倫本來以為說起過去的事情會讓自己感到格外痛苦，但這一次，面對著三年前帶給自己痛苦的那個男人，艾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情反而變得平靜了下來。

    雷蒙德·莫克姆真的對他毫無感情嗎？

    艾倫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早在梅森老師還沒有死的時候，每當他前往梅森老師的府邸尋求難得的安寧時，雷蒙德·莫克姆就會像是一只討人厭的泰迪狗一樣沖著他叫叫嚷嚷，吵個不停，似乎真的非常厭惡他。

    但是，總是做出一些可笑的威脅和辱罵的同時，當時還很年輕的雷蒙德，卻也無時無刻地守在他的身邊。

    雷蒙德總是暗地里關注著艾倫的一切。

    他收集著艾倫的信息，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哪怕是那些辱罵，實際上也是因為……他渴望著艾倫那屬于omega的關注。

    但艾倫卻是一個有殘缺的omega。

    信息腺的缺陷，讓他完全無法感知到雷蒙德的信息素，也完全無法理解他那種幼稚得宛若幼兒園小孩似的感情。

    這讓艾倫與雷蒙德之間的關系一直都處于古怪的緊張狀態(tài)，雖然梅森也曾努力想要調(diào)和他們之間的關系，但一旦梅森出現(xiàn)，他們之間的狀況就會變得更加惡劣。

    “我的兒子是一個蠢貨，但他確實愛你?！?/br>
    也許是在某次酒醉后，梅森也曾這樣對艾倫說過。

    而那個時候艾倫卻并不曾在意過雷蒙德的感情。當時的艾倫還是“海妖”，他身邊有著太多太多的人，有人別有用心，有人誠懇真摯，有人貪圖他的容貌，也有人想要得到更多的利益……僅僅是應付那些人就已經(jīng)讓艾倫精疲力竭，他實在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應付一個總是以辱罵和傲慢來面對他的少年。

    哪怕那個少年是梅森的兒子也一樣。

    真正意識到雷蒙德是一個可悲的人，還是在艾倫被強制安排與雷蒙德結婚之后。

    自己對他的冷淡以及信息素的不定性，讓雷蒙德表現(xiàn)得愈發(fā)像是一只暴躁的野狗。雷蒙德跟梅森不一樣，他并不聰明，除了了一副漂亮的皮囊和身為alpha的性別，他幾乎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但他卻又同時是那個天才，那個所有人崇拜并且愛戴的梅森議員的兒子。

    在梅森死后那么多年，某些勢力一直企圖將他扶上高位好重新歸攏梅森留下來的龐大政治遺產(chǎn)，可是，雷蒙德做不到這一點——無論是事業(yè)還是感情，他一直都表現(xiàn)得幼稚且暴躁，而他壓根就學不會該如何正確地看待自己的人生。

    極度的壓抑和多年來不正常的感情，讓雷蒙德最終選擇了最糟糕的方式來與艾倫相處。

    第一次對艾倫動手，雷蒙德顯得極度懊悔和痛苦，他跪在了艾倫的面前，并且差點用一把刀刺穿自己的手掌。

    那是那么多年來，雷蒙德第一次在艾倫面前表現(xiàn)出那么軟弱的模樣。

    一直到現(xiàn)在，艾倫依然記得當時自己的震驚和無措。

    “你說……你說對不起。你承諾，自己以后絕對不會再做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