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驚變
十八公子滿月禮這天恰逢寒食節(jié), 宮中禁火燭、吃冷食, 因此晚上的筵席也隨之一切從簡。 姬丹本就不喜大cao大辦, 如此一來倒是遂了她的心意。 眾妃依次送上準備的賀禮之后便各自就座,不一會兒嬴政擺駕阿房宮, 見大家皆已落座,不禁笑道:“寡人來遲了,先自罰一杯?!?/br> “王上說笑了!雖是十八公子的滿月宴, 但也并非正式場合, 左不過是姐妹們尋個由頭聚一聚罷了,哪有什么來遲來早的說法?”苦夏見縫插針地迎上前去, 親手為其斟了一杯酒。 “話雖如此,可畢竟讓你們徒等到現(xiàn)在。人既來齊了,就開席吧……既然是家宴,你們也不必拘束, 好生吃喝便是?!辟袢湛瓷先ヅd致盎然,欣然接過苦夏為他倒的酒, 轉(zhuǎn)身朝著姬丹的座位走去。 月前, 秦軍不費吹灰之力拿下新鄭,攻滅韓國, 他自然心情不錯, 神清氣爽。 在此役中, 樊於期雖未上場, 然親率白虎營維持城內(nèi)秩序, 將善后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條, 想來關(guān)于他meimei的死,縱然這個心結(jié)尚未解開,但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或許還有回圜的余地。 “酒水寒涼,難免郁結(jié)于心。,王上切勿多飲……”姬丹體貼地小聲提醒,邊說邊夾了些吃食到對方碗里。 縱使明知阿政不喜這般生疏的稱呼,然而畢竟在公共場合,被這么多雙眼睛和耳朵留意著,她只能小心謹慎,任何一點看似無傷大雅的隨意都有可能被人記在心里,為日后埋下隱患。 嬴政的確不太高興,鼻間擠出一絲冷哼,要不是看在丹兒溫聲軟語為其布菜的份上,估計他的臉就要從頭黑到下巴了。好在已近酉時,天色愈加昏暗,殿內(nèi)因未燃燭燈而視線不明,倒也不曾有人注意嬴政的神色。 雖為家宴,沒有那么多規(guī)矩講究,不過最基本的君臣主次是不能顛倒亂來的。 嬴政自是毫無疑問占據(jù)了正中間的席位,他身旁原本應(yīng)是端華夫人的位置卻坐著姬丹,其實姬丹原本是不愿意的,她從來就無意于在這些細枝末節(jié)上與他人爭搶風(fēng)頭、落人話柄。 可嬴政的說辭一套又一套,什么滿月宴既然在阿房宮舉辦,你是阿房宮的主人,坐個主位怎么了;又是什么別人坐在旁邊,自己一口飯都吃不下啦;還有什么有她在身邊,多少可以擋點酒啦……總之,姬丹怎么也說不過他,最后只好乖乖妥協(xié)退讓。 由于是家宴,席間除了君王之外大多是后妃帶著各自的孩子,即使是敬酒,也不會像男人們那樣一個個輪番上陣,不將對方干趴下誓不罷休,因此酒過三巡,眾妃聊天的聊天,說笑的說笑,氛圍還是非常和諧的。 姬丹緊挨著嬴政就座,一顆心卻不知不覺飛到了孩子那里。 為了這滿月宴,她早早就將小家伙哄睡了,雖然有阿胡照顧,可小家伙是什么脾氣她再清楚不過,要是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娘親不在身邊,可不又要啼哭很久? 越想越擔(dān)心,她猶豫著要不要向阿政提出先離席片刻,此時下面的白長使不知何故離開了自己的座位,朝嬴政微微屈膝道:“王上,家宴雖不必其它正式的宮宴,姐妹們也不用拘禮,但若只是這樣吃吃喝喝,未免過于寡淡無味?!?/br> 眾人包括苦夏在內(nèi)紛紛將目光投向她,心想這人也太沒腦子了吧,明知攻韓之戰(zhàn)結(jié)束不久,朝廷財政吃緊,宮中禁止鋪張,別說像今日這樣的家宴,就算在章臺宮大宴群臣,也極少安排歌舞奏樂助興……這個白長使講話如此不過腦子,難怪一直不得圣心,這下子等著挨罵吧! 豈料嬴政并未表現(xiàn)出不快,只略一挑眉:“哦?不知白長使可有什么好的建議?” “刀兵初歇,不宜鋪張,大家都明白王上的苦心。故而臣妾愿獻樂一曲,為王上和在座諸位姐妹聊以助興?!贝嗽捯怀觯嫔系故窃尞惲艘幌?。 眾所周知白長使出自將門,雖說讀過幾年書,但也不過是識得幾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罷了,至于六藝中的音律就更不通了。 直到白長使亭亭站定,從袖中拿出一根白玉笛時,端坐于上位的君王眸色暗了暗,一旁姬丹的右手五指則不自覺地扣緊桌案的一角。 殿內(nèi)漸漸安靜下來,窗外清幽的月色透過紗窗絲絲縷縷落在晦暗不明的室內(nèi),借著月影微光,嬴政看似饒有興致實則細細審視著著裊裊娜娜立在眼前的人,心中那股異樣感更加煩躁地涌動。 白長使為了今日大顯身手,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一件月白深衣搭以淺灰漸變的裙裳,外頭罩上一層半透明的紗衣,仿佛透窗而入的月光一般朦朧婉約,如墨青絲松松挽在一側(cè),用一支簡單的羊脂玉簪子固定,余下更多的長發(fā)則披散下來,倒比平日里只知穿紅戴綠的她嫵媚勾人得多。 然而這般刻意的賣弄風(fēng)情到了嬴政眼里除了冷嘲一句“淺薄拙劣”,便只剩下深深的鄙夷。 “寡人印象中,似乎從未見你擺弄絲竹管弦,應(yīng)是新學(xué)的吧?!辟眢w微微前傾,看著白長使的眼神給人感覺好像饒有意味。 白長使被那深邃鳳眸一望,一顆心砰砰亂跳,卻喜不自勝,忙細聲細氣地答道:“承蒙王上不棄,臣妾資質(zhì)愚鈍,研習(xí)了月余,依然不盡如人意,只能在諸位姐妹面前獻丑了。”說著,將笛子橫在唇邊,眼睛上挑著有意無意瞅向上位的君王。 她越是那般故作嬌羞嗲媚,便越是讓在座那些宮妃竊笑不止,紛紛腹誹這白長使的臉也忒大,王上還沒讓你吹笛子呢,這就眉目傳情上了?如此明目張膽上趕著倒貼獻媚,簡直東施效顰,做作到了極點! 嬴政沒有表態(tài),白長使便真的當他默許了,遂開始吹笛。 且說這白長使天資平庸,之前也從未習(xí)過音律,這段時間為了討君王歡心,可謂著實花了一番工夫,不光請了宮中最厲害的樂師手把手教自己技藝,還讓其為自己量身譜了一首纏綿動聽又簡單易學(xué)的曲子,天天勤學(xué)苦練,雖說到現(xiàn)在仍然是初學(xué)者的水平,但吹得還算自然流暢,勉強能夠入耳,只是這調(diào)子凄涼冷清、如泣如訴,與此刻的情境甚是不搭…… 嬴政聽著聽著,面色愈來愈難看,最后索性黑了臉正欲拂袖讓其停下,卻在下一刻察覺到了不對勁——凄切的笛音中,夾雜著細微的“沙沙”聲響。 同樣發(fā)現(xiàn)端倪的還有姬丹,從小在黃金臺受過特訓(xùn)的她五感皆強于常人,尤其是聽覺和夜視能力,憑著耳畔那“沙沙”怪聲,她立時分辨出聲音的源頭就在她和阿政附近…… 想到這,姬丹不禁抬眸定睛,緊接著眼前的景象令她大駭——一條青色小蛇不知何時爬上了白長使的肩頭! 而白長使不為所動,仍自我陶醉般地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 “小心!有蛇!”姬丹倒抽一口涼氣,幾乎下意識地驚呼出聲。 她不知道蛇是不是被笛聲引來的,也來不及思索這一切是否和白長使有關(guān),那日在冷宮的遭遇成了這些天來徘徊心頭的陰云,而此時離蛇最近的就是阿政了,偏偏自己手頭上什么武器都沒有…… 聽到姬丹突然大呼,白長使笛聲一停,人卻是懵的,顯然尚未意識到危險離自己如此之近。 說時遲那時快,嬴政“錚——”一聲拔出佩劍,“定秦”出鞘,反射出的寒芒在昏暗的殿內(nèi)一晃而過。 這時眾人皆已反應(yīng)過來,頃刻間尖叫聲、碗碟碎裂聲此起彼伏,筵席現(xiàn)場亂成一鍋粥…… 姬丹手心被冷汗浸濕,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然而就在這一刻,她在一片混亂中捕捉到了幾下輕微而又沉悶的響聲,像是輕輕叩擊門扉發(fā)出來的。 原本被劍芒刺激得昂起腦袋、意欲發(fā)動攻擊的青蛇忽然偏過頭去,對準白長使的脖子就是一口! 白長使只覺得脖頸一陣刺痛,想大聲呼救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喊不出聲了,一張白里透紅的臉霎時變得青紫,緊接著“咕咚”一聲,整個人倒地不起,玉笛也隨之脫了手,骨碌碌滾到一邊。 殿內(nèi)更亂了,不少宮妃慌不擇路往外跑,有孩子的則把自己孩子拼命往懷里摟。 杜心蘭一邊護著公子高,一邊還要照應(yīng)著苦夏母子,四人跌跌撞撞,邊跑邊大喊“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