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虎謀皮
將兩份記錄一比照, 姬丹眉梢一動,眼眸瞇起:“檔案一定有問題?!?/br> “究竟哪里不對勁?”青莞深感納悶, 兩份檔案的內(nèi)容她之前已看過一遍, 并無相左之處啊。 姬丹拿著其中一份,說道:“個人的檔案一般都是先由地方上的官府進行信息的采集和匯總,然后呈報于中央的司徒府,再由相關(guān)人員進行歸檔整理,其中免不了會刪減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內(nèi)容。因此, 司徒府的記錄通常比地方上的檔案內(nèi)容要短小精悍一些??墒悄憧?,這是傀子在即墨的檔案,與司徒府檔案房里的那份一模一樣,一字不差, 這就不符常理了。” 青莞也將兩份記錄一對比,不禁感嘆:“還是殿下細心!我以為內(nèi)容一樣就沒有問題呢, 沒想到……” “這應(yīng)該是對方偽造時出的紕漏。有時候, 往往越是滴水不漏就越可疑?!奔Уふf著,將信件放到燭火上焚毀。 驀地,紙窗無風而開, 荊軻攜一抹夜色悄無聲息地潛進廂房, 來到二人面前:“吳閣主讓屬下將它親手交與少主。” 姬丹接過荊軻遞過來的卷軸, 慢慢展開, 但見一張棋譜盡現(xiàn)眼前。 “這不是今早臨風樓那一局嗎?!”青莞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 “吳閣主這么快就整理出了棋譜??!” 今日姬丹進宮面見齊王, 除了遞交國書之外還有通商等諸多要事, 晚上又要赴國宴,因而幾乎一整天都待在王宮里,臨淄城發(fā)生了什么大事自是一無所知。 “平局?”姬丹瞥一眼棋譜,對結(jié)果詫異不已。 青莞的小腦袋瓜直點:“可不是呢!殿下進宮之后棋局就開始了,左右沒什么事,我便去了臨風樓……” “蹭吃蹭喝?!鼻G軻冷不防接過話。 “胡說!”青莞立馬回懟,“我是以吃喝為名去刺探情報的好不好!要想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細作,腦子比武功重要得多!” “難道這棋譜是你整理的?”荊軻一句話噎得她無言以對。 此時,姬丹驀然倒吸一口涼氣:“是他……” “怎么了,殿下?您說的‘他’是誰呀?”青莞的棋藝只有入門者的水平,一張棋譜給她自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 姬丹眉宇間盡顯驚愕,眸光有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愫,拿著卷軸的手也微微顫抖:“阿政……是阿政!我應(yīng)該不會看錯,真的是他……” 在秦國的那兩年,雖說并非和嬴政日日手談,但對方下棋的風格和走法她一清二楚。尤其從中盤開始那幾十手,她一看就知是阿政最慣常使的招術(shù)。 荊軻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依屬下之見,若執(zhí)黑者真的是嬴政,此事恐怕就沒那么簡單了。” 秦王無論如何也不會千里迢迢秘密來到齊國,只為了和臨淄城的名士下一盤棋。 青莞面色立刻變得難看:“那個白眼狼什么時候也跑到齊國來了?咸陽閣那幫人是怎么回事,前段時間不是還發(fā)來奏報說還在蜀地嗎!”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咸陽閣被對方放出的假消息蒙蔽了。很明顯,嬴政為了此次瞞天過海定是下了一番功夫。 “從燕國的軍糧被倒賣,到楚國的柑橘被高價收購,再到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世外高人傀子……這一樁樁看似沒有聯(lián)系,卻都明里暗里針對山東六國。如今看來,幕后主使定然是秦國?!奔Уみ瞧遄V,指關(guān)節(jié)泛白。 阿政真的要劍指天下了! 諷刺的是,六國仍舊一無所知,還在繼續(xù)醉生夢死。 “可是,這個傀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區(qū)區(qū)一介名流還能讓那白眼狼屈尊來見?” 對于青莞的疑問,姬丹不由得握緊手中的棋譜:“關(guān)鍵就在于這一點。” “從第一次觀看對局時,我就注意到此人的布局風格很特殊,白棋慣將子投于高位,忽視對實地的爭奪,卻極其看重外勢。這樣的走法很像我的一位舊識……”她說著,忽然又搖搖頭,“不對,應(yīng)該不可能是他?!?/br> “是誰?”青莞都要急死了。 殿下您能不能不繞彎子呀?我的好奇心忍不了啦。 “公子弈?!?/br> 姬丹一出口,青莞一臉茫然地撓撓自己的后腦勺:“那是誰啊……” “還記得你和少主在秦趙邊境遭遇的那次刺殺嗎?” 荊軻話音剛落,青莞一拍掌:“想起來了!不就是那個雇傭嫪毐截殺我們的人么?原來是他呀!我記得他好像是齊王建的弟弟來著……” 姬丹點點頭:“沒錯。這個公子弈雖說在諸公子中算是最有才華的一個,可因其庶出的身份,最終與王位無緣。不光如此,因其母家出身低微,他一直不受重視,自小便被派往燕國做質(zhì)子?!?/br> “照殿下說來,你們倆認識?”青莞問道。 “豈止是認識,我在趙國做質(zhì)子期滿后歸國,那時他已經(jīng)在燕國了。滿打滿算,我們也相處了三年多。宮里沒有同齡的孩子,父王便叫我多陪陪他。公子弈這個人性格孤僻,也沒有什么愛好,唯獨對弈棋情有獨鐘,每次看到我來,都要拉著我陪他下。” “原來是個棋癡??!”青莞有些意外,又想起幾年前秦趙邊境的那場刺殺,不禁心生感慨,“殿下待他不錯,他卻反過來下毒手,這個公子弈當真是心狠手辣!依我看,也只有這樣的人敢和那白眼狼嬴政與虎謀皮?!?/br> “你說得對。公子弈和阿政雖然是兩種人,但有一點是共通的——他們倆都十分要強,不甘居于人下?!敝v到這里,姬丹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 青莞對此相當嗤之以鼻:“切!什么要強,分明就是自己過得不如意還見不得別人好,自己給自己添堵……對了,那個公子弈后來怎么樣了?” “五年前,他因謀逆東窗事發(fā),自焚于府中?!?/br> “死了?!”青莞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結(jié)果。 所以,搞了半天這個傀子到底是什么人? 姬丹無聲地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肯定——此人與公子弈有一定的聯(lián)系,或許是傳授他棋藝的老師也不一定。” 若是師生,那么棋路的風格相同或相似便能說得通了。 荊軻突然開口道:“屬下以為,當務(wù)之急還是要探查傀子與嬴政勾結(jié)的目的以及他們接下來的計劃?!?/br> “查,是一定要查的……”姬丹思忖片刻,將棋譜緩緩收起,“但前提是要確定傀子真正的身份,才能展開下一步的行動?!?/br> “屬下有一計,少主不若直接以燕國太子的名義前往臨風樓挑戰(zhàn)傀子。如此一來,定能鬧得臨淄滿城風雨,傀子即使心里真的有鬼,也不得不出來應(yīng)戰(zhàn)。不僅如此,嬴政一旦得知消息勢必會有所顧忌,甚至可能直接中斷他們之間的密談,若真如此,局面對我們也大大有利!”荊軻思索后,繼續(xù)說道,“再者,少主棋藝精湛,有國手的水準。倘若能拿下一局,就有與之見面的機會,到那時所有的主動權(quán)盡在少主之手?!?/br> “說得好像多容易似的!”青莞托著腮,涼涼地瞟了荊軻一眼,“其它幾國的國手也不是吃素的,還不是被殺得片甲不留……況且這事兒不是擺明了嗎,這傀子仗著自己弈棋水平高超,想見誰便下和局,不想見便下狠手,就算殿下贏了,他若硬是避而不見呢?敵暗我明,我覺得這招很難行得通?!?/br> 姬丹慢慢站起身,唇角微微揚起,似是很有信心:“確實是難……不過,我已有打算?!?/br> · 臨風樓的內(nèi)室。 紅袖手捧一份金線鑲邊的信函,上前交給自己的主公:“燕國的太子丹想與您手談一局,時間是兩日后的辰時。這是他的親筆信。” 大致瀏覽了一遍函件的內(nèi)容,傀子鮮紅欲滴的唇勾勒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太子丹這語氣哪里是求教,分明是在對我下戰(zhàn)書?!?/br> “現(xiàn)如今全城都知道您即將和燕國太子對弈一事,百姓們眾口相傳,鬧得沸沸揚揚。臨風樓的坐席和房間一夜之間皆被訂滿。不止如此,不少賭場提前開局,下注者不計其數(shù)?!?/br> “他這么做無非是想斷了我所有的退路,讓我無法拒絕,只能應(yīng)戰(zhàn)?!?/br> 傀子說完,紅袖掩口,冷冷一笑:“既然燕太子丹敢在主公面前如此耍心眼,主公便不要手下留情,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無知之輩?!?/br> 不管對方究竟抱以什么樣的目的來對弈,先讓這位燕國太子嘗一嘗當眾慘敗的滋味,再教他如何做人——這,便是紅袖簡單粗暴的想法。 “若真的僅僅是下嬴一盤棋,反而好辦了。”傀子手里把玩著一顆墨玉棋子。 棋藝到了他這般水平,普通的高手也未必是其對手,想讓對方一敗涂地比不著痕跡地讓對方下成平局容易得多。 怕就怕,在明明能贏對方的情況下卻不得不選擇平局…甚至,投子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