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呼嘯，孤影對峙, 正是劍拔弩張之時。

    少年一身黑衣勁裝佇立于山岡之上, 如夜色般幽黒而純粹的眼瞳望著自己對面手執(zhí)長劍的男子。

    “荊軻, 再不出劍，今夜便是你的死期?！眻?zhí)劍的男子面容剛毅，棱角分明, 言語間緩緩抬手，劍鋒反射出的凜冽寒芒隨著他的動作照亮了面前少年不染纖塵的眉眼。

    “一日為師, 終身為父。徒兒感念師父教導(dǎo)之恩, 即使是死，也不會出劍?！?/br>
    幾經(jīng)交戰(zhàn)，十幾歲的少年已漸感有些吃力, 再加上對手強大, 他自己又始終不愿出劍而落入被動, 身上難免添了些外傷。

    然而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 少年依舊語氣堅定，神色不改。

    那人仰天大笑, 似乎并不把一個孩子的話放在心上。

    誰成想緊接著笑聲戛然而止，那人神色一凜, 抬眼間少年的劍出鞘！

    一道光寒驟然映亮了漫漫長夜，劍氣裹挾著漫天飄舞的雪花, 如白蛇吐信一般直沖自己而來！

    “師父還教過我, 不要將死士的話當(dāng)真。”

    ……

    荊軻睜開眼時, 周圍仍然下著雪。

    今晚少主來到遼東一帶的營地視察, 他一直隱蔽在附近的樹上暗中保護，適才打了個盹，沒想到迷迷糊糊間居然做夢了，而且夢見了自己十三歲那年打敗師父，成為天下第一劍客的一幕。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zhuǎn)眼十多年過去了，距離少主離開秦國也過了六年……

    荊軻時?；叵肫鹚麄円恍腥藙由韽南剃枂⒊虤w國的那一夜，也是像今晚一樣漫天的風(fēng)雪，馬車出了關(guān)之后，少主便弱癥發(fā)作，吐血不止，很快陷入了昏迷。

    漫長雪夜，別說找醫(yī)館，周邊連個人家都沒有。若非他中途好幾次為少主輸送真氣，少主只怕是難以撐到薊城。

    ·

    遼東乃塞外苦寒之地，尤其到了冬天，大雪紛飛日夜不停。

    山林內(nèi)外風(fēng)雪交加，刺骨寒風(fēng)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而營帳里則是另一番光景。

    幾大盆炭火燒得正旺，坐席上面鋪著獸皮，此外還另加了一層鵝絨軟墊。

    眾所周知，姬丹畏寒，負責(zé)接待的運糧官韓肅自然不敢隨意行事。

    望著滿滿一桌案冒著熱氣的美味佳肴，姬丹不禁眉心微蹙：“燕國這些年災(zāi)荒不斷，軍糧也只能勉強供應(yīng)，你們怎的還有這些？”

    韓肅正在為姬丹斟酒，一聽這話手一抖，酒液差點倒在了桌案上。不過他腦子轉(zhuǎn)得快，隨即就想出了說辭：“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吶？這些都是屬下特意為您準(zhǔn)備的，軍中飯食粗劣，怎能入太子殿下的口？所以屬下自己打了些野味，還望殿下不要嫌棄。”

    “那你當(dāng)真是有心了！”姬丹笑了笑，接著話鋒一轉(zhuǎn)，“你平常吃的是什么？”

    “荒年收成不好，軍糧也跟著吃緊。屬下自然和其他士卒們一樣，平時以粥水為主，再采些野菜野果充饑。再說，同甘共苦、共渡難關(guān)乃是太子殿下您的囑咐，屬下日日牢記在心，不敢忘懷?！表n肅回答時神情那叫一個認真嚴肅，回答內(nèi)容那叫一個標(biāo)準(zhǔn)完美。

    姬丹點點頭，像是贊許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難為你還記得本太子說過的話。這樣吧，時候也不早了，你也不必在這兒干候著，一起用膳吧?！?/br>
    說著，她兀自起身，輕輕一拍掌：“青莞，給韓大人再上幾道硬菜！”

    姬丹言畢，只見一青衣女子拎著一個大桶走進帳內(nèi)，將木桶放在韓肅面前，又把桶蓋打開。

    霎時間，一股餿味撲面而來，很快彌漫了整個帳子……

    青莞捏著鼻子往后退了幾步，用帶著鼻音的腔調(diào)說道：“這是殿下命奴婢特意為您準(zhǔn)備的硬菜，韓大人請慢用！”

    這姓韓的運糧官當(dāng)場就呆了，頭上背上冷汗直冒，竟一時連周圍難聞的餿臭味都感覺不到了。

    “你不是說兵士們平常吃的是粥水嗎？本太子這些天明察暗訪，發(fā)現(xiàn)這就是他們吃的東西，既然韓大人口口聲聲說同甘共苦，不如把這些都吃了吧……”姬丹板著臉看著韓肅戰(zhàn)戰(zhàn)兢兢、抖如篩糠。

    青莞一副看好戲不嫌事大的表情，捂嘴笑道：“韓大人快用飯吧，殿下最不喜歡空口白話表忠心?！?/br>
    韓肅憋了半天，才哆嗦著擠出幾個字：“這，這不是……人吃的……”

    “你也知道這不是人吃的？可你剛剛不是說兵士們吃的都是粥水么？”姬丹冷笑著，突然眼睛一瞪，大聲斥道，“這分明就是豬吃的泔水！”

    韓肅嚇得立馬跪地，不停地磕頭求饒：“太子殿下饒命！太子殿下饒了小的吧！”

    姬丹示意青莞先把木桶拎走，然后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伏在地上哭叫著求饒的人：“韓肅，當(dāng)年你的哥哥韓嚴韓統(tǒng)領(lǐng)為了保護我而以身殉職，他死后你就成了韓家的獨子。我不忍看你們一家在鄉(xiāng)下受苦，所以才為你在軍中謀了份差事。可你倒好，貪贓枉法、克扣軍糧，還妄圖欺上瞞下？你對得起你死去的哥哥嗎！”

    “我……我……”韓肅羞愧難當(dāng)，面對姬丹的怒意又極度惶恐，只知一個勁地求對方饒命。

    看到他現(xiàn)在這副慫樣，又想到他干的缺德事，姬丹覺得頭疼欲裂，一氣之下干脆背過身去眼不見為凈：“你身負運糧之責(zé)卻知法犯法，本太子也救不了你?！?/br>
    “殿下且聽我一言吶！”韓肅爬到姬丹腳邊，一把抱住她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太子殿下您有所不知啊，這些年撥下來的軍糧本就不多，從薊城運送至遼東，一路下來要經(jīng)過多少道盤剝小的不說您也知道，小的只是個運糧官，那些都是大人物，小的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呀！最后運到營地的糧食所剩無幾，兵士們根本不夠吃，要不是小的把剩下的這點軍糧拿到黑市上賣，再用錢買來這些暫時解燃眉之急，只怕是真的要餓死人了！”

    “所以你給人吃泔水還有理了？”姬丹簡直要被氣笑了，竟有如此無恥之徒。

    韓肅被嚇得已經(jīng)語無倫次，卻還在不死心地繼續(xù)哭求，希望得到姬丹的特赦：“小的也是沒辦法！我上有八歲老母……”

    “什么‘八歲老母’？應(yīng)該是八十歲吧！”青莞實在忍不住插了句，“不過也不對啊，韓大人不到而立之年，何來八十老母？難道你娘五十多歲才生下你嗎？”

    “小的是想說……”

    姬丹一抬手，冷冷地打斷：“可是本太子不想再聽你狡辯了，你有什么話，留著對司寇府的人說去吧。

    一聲“來人”尚未出口，耳畔忽來一陣凜冽寒風(fēng)，帶著蕭殺之意，呼嘯著襲來……

    毫厘間，殺意戛然而止！

    荊軻仿佛憑空出現(xiàn)在營帳里，身上飄落一地帳外的飛雪，右手穩(wěn)穩(wěn)地夾住一支箭矢！

    那箭頭離韓肅的眉心不到一寸，若不是他及時出手，對方此刻早就進了鬼門關(guān)！

    姬丹意識到有人要殺人滅口，立馬對荊軻使了個眼色。

    荊軻會意，身子一轉(zhuǎn)，轉(zhuǎn)眼間人已越出帳外，無影無蹤。

    姬丹再一回頭，卻發(fā)現(xiàn)韓肅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青莞蹲下身，探了探對方的鼻息，然后兩手一攤。

    姬丹以為他沒氣了，不由得大驚失色，心想這是怎么回事。

    然而，緊接著便是青莞的搖頭嘆息：“這個不中用的慫貨，居然嚇暈過去了……”

    原來在此之前，黃金臺就收到線報，說近段時間來軍隊內(nèi)部對朝廷多有怨言，且都與軍糧有關(guān)，尤其是駐扎在遼東的守軍，怨聲載道已久。

    于是姬丹奉命前來暗查此事，沒想到這一查還真的拔出蘿卜帶出泥，這位韓肅韓大人就牽涉其中。

    不過，令姬丹意外的是有人竟敢在她的眼皮底下動手……

    這還不是她最擔(dān)憂的，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等荊軻的消息，看看究竟是誰這么迫不及待想要韓肅的命。

    姬丹走出營帳時，鵝毛大雪已經(jīng)停了。

    韓肅被押上了囚車，荊軻恰好也回來了，不過是空著手。

    青莞大為詫異：“人呢？”

    荊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徑直走到姬丹面前：“稟少主，沒有看到人?！?/br>
    “沒有看到人？這是何意？”

    “從屬下接箭時的感覺來看，這支箭大約是從百步開外射過來的，屬下也第一時間追了過去，發(fā)現(xiàn)那里有一處小山坡，山坡上有一對腳印，應(yīng)該是殺手留下的。”

    “百步穿楊……”姬丹不禁皺眉，“看來，是個高手。”

    荊軻想了想，又說道：“可問題是屬下當(dāng)時就追出去了，百步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怎么會連個人影都沒看到？屬下覺得有兩種可能，一是此人的輕功遠在屬下之上，二是對方藏匿于某處，屬下沒有發(fā)現(xiàn)?！?/br>
    姬丹陷入了沉思，荊軻的輕功可謂是登峰造極，雖說山外有山，但終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至于第二種……

    思緒被左顧右盼的青莞打斷：“茫?；囊埃窒轮?，連樹都沒有幾棵，能躲在哪兒呢？”

    是啊，雪夜荒野，不遠處就是軍營，根本沒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那么，此人是如何逃之夭夭的？

    “殿下，趁著風(fēng)雪暫歇，不如先回去再做打算……”青莞邊說邊為姬丹披上一件銀狐皮大氅，“對了，這個姓韓的缺德鬼…殿下準(zhǔn)備如何處置？”

    “我本想將他直接移交給司寇府審理，不過現(xiàn)在有人要對他下手，說明司寇府已經(jīng)不安全了。韓肅好歹也能給我們提供一些線索，不能就這么讓他死了?！奔Уず芮宄?，自己身邊的內(nèi)鬼還沒查出，倘若這時候把韓肅押送到司寇府那里，恐怕不出幾天就會收到其畏罪自殺的消息，這個案子也就到此為止了。

    所以接下來，她自己不光要行事謹慎小心，還必須確保韓肅的安全。

    想到這，姬丹轉(zhuǎn)身，對荊軻吩咐道：“司寇府不去了，由你親自將韓肅押往黃金臺，交與專人，連夜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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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君の小劇場】

    韓肅：我上有八十老母……

    青莞：聽說韓大人您貴庚二十六，何來八十老母？

    韓肅：八十不是八十歲，是八十個。我爹娶了一位夫人，納了七十九名小妾，所以我有一個親娘、七十九個姨娘，一共不是八十老母嗎？

    姬丹、青莞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