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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濤說的起勁,桌前吃飯的顧朝明卻沒有動身的意思。兩人像是小游戲里的冰火人,顧濤激情如火,顧朝明這邊卻冷漠如冰。 顧朝明只淡淡道:“我待會還得去兼職,不喝酒?!?/br> “兼職怕啥,喝點小酒他還能把你給開咯?聽話,去給爸拿兩瓶酒。” 顧濤想伸手拍拍顧朝明的背,顧朝明不動聲色地后退一步躲開。 顧濤的手僵在空中也不覺尷尬,絲毫不理睬顧朝明的冷淡繼續(xù)催促。 夏末玻璃酒瓶冰冷,酒瓶上結(jié)出一層水霧,凝結(jié)成水珠順著瓶身滑落。 “你自己喝,我不想喝?!鳖櫝髡f。 顧濤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自顧笑一聲,拿著啤酒瓶卡在桌角用手一拍,穩(wěn)定性不太強的木桌被拍得一邊翹起。桌上的菜碗也被震得移動位置,顧朝明伸向黃瓜碗里的筷子停在半空。 顧濤開完啤酒,隨手拿來一個水杯,拿起啤酒給自己倒了杯,喝一口后又湊過來對顧朝明說:“過生日就要吃長壽面,兒子,老爸也養(yǎng)了你這么多年,鄰里鄰居都說你是個孝順孩子,你給爸煮碗面唄,長壽長壽。” 顧朝明躲過顧濤嘴里噴薄而出的啤酒味:“做了飯,吃飯吧?!?/br> 本還和氣的顧濤突然吼起來:“給老子做碗面都不肯?冰箱里還有剩下的面條,快去!” 顧濤突然提高的音量讓顧朝明猝不及防,后邊這句“快去”帶著命令的味道,顧朝明手中的筷子一抖,抬眸看向顧濤,眼神冰冷,黝黑的眼珠里暗含霜意。 盯了顧濤幾秒,顧朝明扔下碗,從冰箱里拿出面條,到廚房隨便打個雞蛋放點蔥,沒幾分鐘面條就端上桌。 面碗擱上桌,面湯灑落幾滴,替顧朝明表達他的不滿,落在沾著一層油的桌面。 顧濤不以為意,還沉浸在對自己兒子“聽話”和“孝順”的滿意里。 從筷簍里抽出筷子,顧濤吃面的聲音很響,呼哧呼哧怕別人不知道他吃的有多香,從不顧及他人聽到這個聲音是否還有食欲。 顧朝明吃完飯把碗放到廚房,又從書包里拿出一張五十放在顧濤面前當做顧濤剛問的“表示”,顧朝明知道他如果不表示他今天可能出不了這個門。 整天懶散的人還需要用這種方法來祝他生日快樂,真是可笑。 過生日的人看起來并不滿意。 “就這么點?”顧濤吃著面瞅一眼桌上的紙幣。 “只有這么多。”顧朝明不想多說。 暑假外出打工,工資沒上交,還有今日就能領(lǐng)到的工資,再加上自己原本的家底,一個高中生算得上富足。在顧濤面前顧朝明總是窮光蛋,知道他有錢顧濤更會變本加厲。盡管隱瞞著,顧朝明也還是成為顧濤的流動銀行,賒的賬他來結(jié),沒錢了就回家找他。 “呵,最少也得給一百唄,我知道你有錢,”顧濤咬著筷子先把桌上五十收進口袋,“我前幾天打麻將輸了,看你抽屜里有兩百塊錢,我拿走了,就當做你給我的生日禮物?!?/br> 嘴邊的油在燈光下泛著光,顧濤身體抖動,不知打的是酒嗝還是飽嗝。 顧朝明抬頭看向顧濤。 抽屜里丟失的錢果然是顧濤“拿”的。 “下次別亂翻我房間,沒錢?!鳖櫝骼渎曊f到。 “我兒子的房間怎么去不了了?兒子錢老子花,天經(jīng)地義。” 顧朝明看著顧濤理所當然的表情,瞬時周身空氣都被抽離,絕望如漫天海水蓋過眼鼻。 世間沒有神靈,只有窒息到絕望的黑暗。 那一瞬間顧朝明只想這個男人從他眼前、從他的世界消失,這樣他可能還有一口喘氣的機會。 顧朝明仿若無事、一聲不發(fā)地走到顧濤身后,看著顧濤明明沒怎么做事卻還冒著白發(fā)的后腦勺。顧濤毫無顧忌吸面的響聲還在耳邊,顧濤甚至抱怨面條太淡。 燈下顧朝明龐大的黑影籠罩著四十多歲的顧濤,像要將他吞食。 求你從這個世界消失吧! 一只寬大的手掌從后邊抓住顧濤的頭用力往下摁,想把顧濤的臉摁進面碗里,把他的臉摁進油膩的面湯里,讓他也嘗嘗無法呼吸的滋味。 顧朝明站在電燈下,站在他即將死去的父親身后。 電燈照得他臉上沒有一點陰影,像他生活中從未出現(xiàn)過的天使。 惡魔就要從這個世界離開了。 天使正在處決他。 他是個不稱職的天使。 顧朝明以為自己下手的時候會笑,可并沒有,他的手在發(fā)抖,心臟跟著顫抖。 “殺人犯!” “你終于要動手了嗎?” “殺死他!” 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讓顧朝明開始恐慌,他尋找著聲音的出處,卻發(fā)現(xiàn)那聲音來自自己心底。 顧朝明突然醒悟驚嚇地收回手。 他剛剛在干什么? 松手之后顧朝明深吸一口氣,呼吸紊亂急促。 眼前是一個“殺人未遂”的犯罪現(xiàn)場,而他要殺的對象現(xiàn)在生龍活虎、怒氣沖天地對他發(fā)火。顧濤氣急敗壞地從椅子上騰起,臉上帶著油膩的面湯,在燈光下反光。 可笑又可怕。 眼前昏黃燈光晃動,出現(xiàn)交疊的幻影。顧朝明還驚于自己剛剛的做法,下一秒就被顧濤一巴掌扇得頭歪向一邊,身形一晃,差點站不穩(wěn),臉頰紅腫又熱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