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蘇水湄見狀,難免焦躁起來。她趁著屋內四下無人,將蘇水江從床底下拖了出來,扯著他的耳朵怒氣沖沖道:“你是不是給我假藥了?” 蘇水江十分冤枉,他左躲右閃,終于掙脫,然后揉著自己被蘇水湄狠狠轉了一圈后,變得通紅的耳朵,“藥當然是真的,不然他現在早就死了?!?/br> “可他怎么還沒醒?” “誰知道呢。”蘇水江攤手。 蘇水湄焦慮蹙眉。正巧此時,外面?zhèn)鱽砟_步聲,蘇水江立刻又識相的鉆回了床底下。 房門被推開,進來的人是紅香,她身后還跟著一個面容陌生的婆子。 紅香讓出身后的婆子,與蘇水湄道:“這是我派去跟蹤綠芽的?!?/br> 那婆子上前,與紅香和蘇水湄行禮,然后壓低聲音道:“奴婢眼看著那綠芽進了東廠。” “東廠?”蘇水湄露出些微訝異,并不十分吃驚,她早已猜到幾分。 陸不言雖已變成了沒有爪牙的獸,但獸畢竟是獸,像東珠這樣的人,最喜歡的是斬草除根,而非放虎歸山。 那婆子繼續(xù),“奴婢在外面等了許久,也不見綠芽出來,反倒是一個錦衣衛(wèi)抱了一個席子出來。奴婢就跟著那錦衣衛(wèi)走了一段路。到了京師城外的亂葬崗,奴婢撥開那席子一看,里頭可不就是綠芽那丫頭嘛?!?/br> “死了?”紅香問。 “是啊,被捅了一刀,全身都是血?!逼抛佑行┖笈?。 被殺了?蘇水湄下意識攥緊雙拳,問那婆子,“綠芽還有什么親人嗎?” “她只一個娘,沒別人了?!?/br> “那她娘呢?” 婆子想了想,然后搖頭,“說來也奇怪,綠芽這丫頭以前是頂孝順的,每日里都要將廚房剩下來的那些好東西帶回去給她娘。這段日子卻不見她帶回去,奴婢也問過她,她只說她娘身子不好,吃不了。奴婢覺得這身子不好才應該補補呢?!逼抛釉挾啵徽f就剎不住車。 蘇水湄聽完這些話,大概便也了解了。 綠芽的娘定是被東珠抓去,用來威脅她下毒害陸不言了。如今綠芽死了,她娘估計也……蘇水湄輕輕搖頭,是為命,也是為這殘酷的世道。 “真是豈有此理!”紅香氣紅了眼,“那閹人簡直是膽大妄為,我要將這件事告訴主母去!” 紅香氣沖沖的去尋周氏,走到一半又轉頭回來提醒蘇水湄,“別讓旁人靠近郎君,就算是太醫(yī)來了,都要等我回來?!边^了慌亂期,紅香也鎮(zhèn)定下來,開始有條理的警惕起來。 “嗯?!碧K水湄鄭重點頭。 紅香見狀,這才放心離開。 那婆子也趕忙退了下去。 . 紅香與婆子兩人一走,屋內瞬時一靜,連塵埃飄落之景都似乎明朗起來。 蘇水湄站在屋內,垂眸看向陸不言。 男人身形單薄地睡在榻上,雙手隔著被褥置于腹前,能明顯看到其右手之上的猙獰傷口。 蘇水湄心頭一酸,她突然就明白了陸不言的意思。 若是她身處于這爾虞我詐、朝不保夕的境地之中,定然也不想連累別人??杉幢闳绱?,在此淤泥深潭之中,若是有個人能站在她身旁,拉著她的手,陪著她,那該是何等的溫暖與堅強。 想到這里,蘇水湄的心性突然更加堅定。 她知道,陸不言不是不想要她,而是不敢要她。他太愛她,他太怕她因為自己而受到傷害了,所以他選擇放手。 可他是這樣怕,她又何嘗不是。 “你是個自私的男人?!碧K水湄歪頭,紅著眼,吸了吸小鼻子,伸手點了點他的鼻尖。小娘子柔軟的指尖順著他的鼻子往下滑,落到唇上。 男人許久未飲水,嘴唇都起皮了。 蘇水湄用帕子浸了水,輕輕地擦拭在他唇上。 蘇水江從下面爬出來,看到滿臉溫柔、滿目愛意的蘇水湄,不自覺輕嘆一聲,語氣嚴肅起來,開口道:“姐,你知道圣人為什么一定要殺陸不言嗎?” 蘇水湄替陸不言擦嘴的動作一頓,卻未抬頭。 蘇水江繼續(xù)道:“姐,你想知道嗎?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告訴你?!?/br> 蘇水湄收起帕子,轉頭看他,“你之前不是不愿意說嗎?” “jiejie你現在陷得太深了,我說出真相,是為了幫你?!鳖D了頓,蘇水江又道:“其實這也并非人人不知的秘密,而是有人知卻不敢說的,一個公開的秘密?!?/br> 蘇水江見蘇水湄沒有阻止,便繼續(xù)道:“陸不言的父親曾經也是跟著先帝開疆辟土的大將,先帝成大業(yè)之時,亦是陸遠揚功成名就之時。只是可惜,野心這種東西,人人都有。陸遠揚謀反了,他用先帝御賜的湛盧,行刺先帝,雖未成功,但謀逆大罪,不可不降?!?/br> 蘇水湄睜大了眼,有些詫異,又有些恍然。 原來竟是如此嗎? “可那是他父親做的事……” “是,若僅僅只是如此就罷了?!碧K水江這句話一出,蘇水湄便知道,這其中還有其它的隱情。 “jiejie知道,陸遠揚為什么會行刺先帝嗎?” 蘇水湄看著蘇水江的臉,從這張一模一樣的臉上,她猜測,這一定是一件驚天秘辛,而非什么簡簡單單的野心之說。 “你,你說……”蘇水湄下意識攥緊了陸不言搭在被褥上的手,與其柔軟無力的指尖十指相扣。 蘇水江神色平靜,在這個簡單的屋子里,在這個平靜而平凡的一個春日里,說出了一個會震驚整個大明的真相,“周氏是陸不言生母,是先皇后身邊的貼身女官,后嫁給陸遠揚為妻。陸遠揚多年征戰(zhàn)在外,偶回,卻發(fā)現其有孕了?!?/br> 蘇水湄下意識踉蹌了一下,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卻又不敢相信。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被塞滿了棉花和水,那棉花吸著水,越來越沉,越來越讓人無法思考。 蘇水湄張嘴,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蘇水江知道她要說什么,“陸不言是先帝的孩子?!碧K水江說出了最后一句話,也是蘇水湄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 屋內陷入沉寂,蘇水湄萬萬沒想到,圣人想殺陸不言的原因竟是因為這個…… “圣人知道……”蘇水湄艱澀開口。 蘇水江點頭,“自然知道,不然為何做此安排?!?/br> 蘇水湄心中雜亂,不知該作何表情,只呆呆站著。突然,她感覺自己指尖一緊,霍然低頭,便見原本還緊閉著雙眸躺在榻上的陸不言此刻早已睜開了眼,那雙漆黑雙眸浸著一層深沉的死氣,定定看著她。 蘇水湄驚喜道:“你醒了?”然后又想起剛才蘇水江說的話,面色一白。 聽到了,他一定是聽到了。 小娘子心內慌亂無比,“陸不言,你聽我說,我弟弟是在胡言亂語,他雖然年紀輕輕,但有這個毛病很久了?!?/br> 被迫年紀輕輕就癡呆的蘇水江:…… 蘇水江默不吭聲要重新爬回床底下,卻被蘇水湄拉到門邊,徑直推了出去。 “啪嗒”一聲,門關上了。 被拒之門外的蘇水江:…… . 屋內,蘇水湄背對著陸不言,她雙手撐在門上,良久后才緩慢轉身,與陸不言道:“我弟弟說的,也不一定可信……” 蘇水湄的話還沒說完,陸不言就打斷她道:“父親謀逆一事,我早知道?!?/br> 蘇水湄一愣。 陸不言輕咳一聲,繼續(xù),“我小時學的是劍,后來父親死了,那柄劍也不見了。母親跟我說,以后,我除了劍,什么都能用?!?/br> 謀逆一事,蘇水江說是公開的秘密,陸不言知道,蘇水湄并不驚訝,讓她憂心的是陸不言對他真實身世的反應。 榻上,男人白衣微松,黑眸輕抬。他面色雖白,但精神卻不錯。 男人輕勾著唇,語氣平緩,“至于我的身世,我也知道。” 蘇水湄瞪大了眼,“你知道?所以你才不娶……”平遙。 原來陸不言說的,把平遙長公主當成親meimei來看這件事,居然是真的! 蘇水湄一方面覺得竊喜,一方面卻又覺得悲傷。這悲傷在她看到陸不言的面色時,終于溺水而來,幾乎將她整個人吞沒,哪里還留得一點竊喜之意。 “那你母親還讓你娶平遙……”蘇水湄的聲音是顫抖的,她無法想象,這該是怎樣的一個母親! 陸不言卻依舊是笑著的,只是那笑不達眼底,更像是覆在臉上的一層假面具。長年累月,帶著無盡的悲哀。 第69章 入了夜, 萬籟俱寂,男人的聲音越發(fā)清晰,“她一心想的是報復,她心中裝著仇恨, 她想毀了朱家, 毀了大明?!彼哪赣H心中, 根本就沒有他的位置。 陸不言單手撐在窗沿邊,露出的側容蒼白而俊美, 帶著一股細柔的美感。黑暗中, 他身上的兇戾之氣都被揉散,像只被剝開了深厚鎧甲的獸,于黑暗中終于露出最柔軟的一面。 “那你現在……怎么辦?”蘇水湄看著面前的男人,喉嚨干澀, 腦中被浸了一層空白, 無法思考。 陸不言側身朝她望來, 臉上的悲色褪去, 黑暗籠罩而入, 男人的眼神瞬時凌厲。 柔軟只是一瞬間,現在的他又穿上了那層鎧甲。有月色躍窗而入, 恍惚間, 蘇水湄似乎看到了曾經那個鮮衣怒馬、執(zhí)刀而來的男人。那么鮮活、蓬勃,像一縷強勁的風, 亦像一棵筆挺的樹。 摧枯拉朽,百折不撓。 “此事, 還需要湄兒幫我一個小忙?!蹦腥斯创?,艷色張揚。 . 倒春寒之際,天氣猛地陰寒下來。京師內傳出了一個令人驚悚的消息。 曾經橫霸京師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不言, 突染重疾,不幸喪命。雖然說如今京師內最惹人注目的是那位東廠督主,但作為曾經的天之驕子,陸不言的死依舊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眾人有惋惜,有慶幸,有幸災樂禍。 有的人說是報應,有的人則說是遺憾。 白日和暖,陸府門前,前來吊唁之人絡繹不絕。掛著白布的馬車從街頭堵到街尾,蘇水湄遙遙站在街角,看著那扇朱紅大門大開,門前掛兩盞白燈籠,白綾飄散,香灰彌散。 她想起昨夜陸不言與她說的那些話。 “我需要湄兒幫我一個小忙?!蹦腥松锨?,俯身于蘇水湄身旁耳語,月光傾灑,落于男人平直的唇角,沁出幾許淡漠之色。 他聲音低緩地說出了那個令她膽戰(zhàn)心驚的計劃。 “你想以身做餌,引蛇出洞?”蘇水湄下意識揚聲,蹙眉,一臉憂色,“可如今那東珠權勢滔天,錦衣衛(wèi)所都要被他掏空了,你手下的勢力也在不知不覺間被他瓦解,如此情勢,我們現在還能找誰幫忙?” 陸不言沉思半刻,吐出兩個字,“楊庸。” “楊庸?”蘇水湄震驚道:“他與你不是死對頭嗎?”而且還是你死我活,勢不兩立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