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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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離聳肩,“現(xiàn)在受傷的可是我。” 陸不言深深地看他,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發(fā)一言。終于,他轉(zhuǎn)身離開。 . 已是深夜,驛站內(nèi)只有幾盞紅紗籠燈,男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長,他站在胡離面前,手里提著一壺酒。 胡離沒說話,只是那么看著去而復(fù)返的陸不言。 陸不言蹲下來,將手里的酒壺往地上一置,然后慢慢地推到胡離面前。 青瓷酒壺與地面摩擦,發(fā)出清晰的“刺啦”聲。 “怎么,想跟我喝酒談心?”胡離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印?/br> “你喝,我不喝?!标懖谎月曇舭祮。⒅x,雙眸沉靜若外頭覆了一層薄雪的寒天。 “難得錦衣衛(wèi)指揮使親自給我這個階下囚送了一壺斷頭酒,我不喝豈不是辜負(fù)了指揮使的好意。”胡離話罷,身形往后一靠,示意陸不言給自己松綁。 陸不言沒動,他撩開黑色袍踞,盤腿坐到地上,然后直視胡離,“你是前朝太子?!?/br> 胡離早就知道,按照陸不言的聰敏,猜到他身份是早晚的事,故此并不覺得驚訝。 “孛兒只斤.蒙,才是你真正的名字?!标懖谎砸贿呎f著,一邊取出酒杯,給胡離倒了一杯酒。 這酒壺跟酒杯一看就不是配套的,胡離“嘖”一聲,略顯嫌棄。 陸不言舉起那酒杯,遞到胡離面前。 胡離面露詫異,接著便是一聲悶笑,然后在陸不言沉甸甸的視線中,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酒。 “嘖,難喝?!焙x搖頭,“這驛站里果然沒什么好酒?!?/br> 陸不言放下酒杯,青絲垂落,遮住眉眼,“先前我沒想到,如今想來,若是像你這種身份,將透影白瓷這種珍貴之物當(dāng)玩意使,也是說得通的?!?/br> 胡離皇族出生,自小精養(yǎng),談不上驕奢yin逸,但素來是要什么有什么。在被孫氏救出來后,物質(zhì)上也沒吃過什么苦。至此,即使是進(jìn)入了錦衣衛(wèi),也是月月不剩俸祿,完全不拿銀子當(dāng)銀子使。 “為什么要這么做?”陸不言單手搭在膝蓋上,聲音很沉,帶著一股明顯的壓抑。 胡離低笑,“為什么不這么做?”毫無悔意。 陸不言下意識攥緊了手,卻依舊努力壓制著怒火,“你可以向圣人替你求情,留你一條性命?!?/br> “嘬嘬嘬……”胡離噘著嘴,一邊嫌棄,一邊搖頭,“老大,你喜歡當(dāng)狗,我可喜歡當(dāng)人?!?/br> 陸不言的黑眸之中瞬時印出猩紅怒色,他猛地抬頭看向胡離,雙拳緊握,發(fā)出明顯的“吱嘎”聲。 “怎么,想打死我?”胡離臉上露出挑釁之意,“陸不言,就算你打死我,也改變不了你就是朱肆身邊一條狗的事實?!焙x話剛說完,面頰側(cè)邊突然滑過一道拳風(fēng),然后“砰”的一聲,他身后的紅木欄桿應(yīng)聲斷裂,飛出的碎屑擦過他的面頰,沁出一道細(xì)淺的血痕。 陸不言的手從紅木欄桿上穿過,硬生生將那欄桿打成兩截。 胡離扯了扯唇角,說不怕,還是有點怕的。 “我還以為你要殺了我呢?”胡離說這話也不是沒有依據(jù)的,按照從前陸不言的性格來說,他確實是活不過幾日,可這次,陸不言竟忍了他許久,胡離十分好奇這其中到底有什么緣由。 “讓我猜猜?!焙x聳起肩膀,用肩膀上的衣料擦了擦面頰上沁出來的血,“我想,是因為湄兒,對不對?” 陸不言沉默著收回手,指骨處被木條劃傷,傷口細(xì)碎。 胡離見陸不言不說話,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胡離一笑,“若我朝不滅,蘇子沐定能封侯拜相。其實在他還是個白身的時候,太傅就曾說過,要讓湄兒做我的太子妃。湄兒是個重情義的孩子,雖然我如今落魄了,但這婚事有信物為證,我與她,確是未婚夫妻的關(guān)系?!?/br> 胡離說這番話,就是為了故意氣陸不言。卻不想陸不言不氣反笑,甚至慢條斯理撥弄起寬袖,又給胡離添了一杯酒。 男人素手執(zhí)壺,青瓷酒壺被微微傾斜,清冽酒水如柱而出,“叮咚”落于酒杯之內(nèi)。 酒杯滿,甚至有些溢出。 陸不言兩指夾著酒杯底部,推到胡離面前,薄唇輕啟,吐出二字,“可惜?!?/br> 胡離被挑起了興趣,“可惜什么?” “可惜,你就要死了?!?/br> “此話未免言之過早?!焙x臉上沒有半分懼色。 陸不言推開面前的酒壺和酒杯,酒水撒了一地,甚至漏到了樓下。 深夜,驛站內(nèi)格外安靜,連酒水滴落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芭距币宦暎瑘A潤的酒水珠子在地面上碎裂開來,陸不言垂著眼睫,遮住眸中光色。 陸不言沉聲道:“驛丞是你的人,那個大夫也是你的人,你們早就將這座驛站占為己有?!?/br> 胡離臉上的笑收斂了,“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 “今日那大夫過來時,腳上的土是干的。驛丞那么急的帶他過來,他不能在進(jìn)驛站前還要換過一雙干凈鞋子?!?/br> “呵,就只是因為一雙鞋子?” “對,就只是因為一雙鞋子。” 胡離的面色漸漸陰沉下去,他道:“陸不言,我從來不敢小看你。那這個驛站呢?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 “那驛丞說大雪壓塌了屋子,可我去看過,那些屋子分明就是被人為破壞的?!?/br> 胡離暗罵一聲,“蠢貨。”然后又道:“時間太急了,能把那些屋子都弄塌就不錯了。不過你發(fā)現(xiàn)的太晚了,你們已經(jīng)進(jìn)了驛站,還想翻身嗎?” 陸不言的面色極其沉靜,他摩挲著指尖,眉眼中帶上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嘆息之色,“你覺得這一路上,為什么沒有看到在暗樁里的錦衣衛(wèi)?” 胡離雙眸一暗,下意識轉(zhuǎn)頭向下看。 樓下的房門被人推開,躲在下等房內(nèi)的,那些胡離安排好的人都被錦衣衛(wèi)用刀架著脖子推了出來。 “你們失敗了?!标懖谎韵铝俗罱K言論。 胡離盯著陸不言,臉上突然露出詭異的笑。他抬眸看向頭頂明晃晃的紅紗籠燈,看著那燈籠內(nèi)細(xì)膩飄散出的白色煙霧,順著燈籠上面的縫隙消弭于空氣之中。 “陸不言,你該知道,我這個人最喜歡給自己留一條后路了?!?/br> 陸不言面色大變,猛地抬頭往上看。 紅紗籠燈內(nèi)的白霧越來越重,像晨間霧起,味道卻不如晨露那么好聞,甚至還帶著一股古怪的香氣。 陸不言霍然起身,一手拔劍,一手掩住口鼻。 胡離慢悠悠道;“來不及的,從你們進(jìn)驛站后就開始燒了?!?/br> 樓下,那些持劍的錦衣衛(wèi)們紛紛踉蹌倒地,局面順勢反轉(zhuǎn)。 陸不言身形一個踉蹌,手里的繡春刀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極端的沉默之中,驛站的門被人打開,一輛馬車緩慢停下。 駕馬之人躍下馬車,跪于地上。 馬車簾子被一只手揭開,孫氏梳著婦人髻,披一件青灰色斗篷,踩著那馬夫,慢條斯理下了馬車。 孫氏捧著手里的銅制小手爐進(jìn)入驛站,徑直上樓。她雖已四十出頭,不再年輕,但歲月不敗美人,這些年的經(jīng)歷沉淀在她身上,朱顏已逝,氣質(zhì)卻深,眼尾周圍的細(xì)紋都帶上了難掩的凌厲之色。 “主人,我來晚了?!睂O氏微微垂首,她身后的人立刻上前替胡離松綁。 胡離渾身一輕快,他站起來,接過孫氏遞過來的小手爐捂了捂手,伸了一個懶腰,“不晚,正好?!?/br> 孫氏視線下移,落到陸不言身上,“主人,這些人要怎么處置?” 胡離笑瞇瞇道:“除了湄兒和江兒,都?xì)⒘税?。?/br> “是?!睂O氏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然后朝身后的人一揮手。 那人舉起手里的刀,眼看著就要朝陸不言砍過去,胡離突然道:“等我走了再動手,這么血腥的事不適合小娘子看,怎么這么不懂事?!焙x責(zé)怪地看那舉刀之人一眼。 那人立刻垂眸斂息。 胡離推開門,將倒在門后的蘇水湄抱出來。 蘇水湄方才聽到異樣,正準(zhǔn)備推門出去,卻不想渾身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是你干的?”蘇水湄試圖掙扎,渾身卻沒有一點力氣。 “嗯,是我干的?!焙x誠懇的承認(rèn)了,并溫柔道:“放心,我不會傷害你跟江兒的。” 蘇水湄轉(zhuǎn)頭,看到跟在胡離身邊的孫氏,突然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局,從孫氏出現(xiàn),用蘇水江威脅她開始。 孫氏要的根本就不是陸不言一個人的命,她要的是全部人的性命!而胡離也不是真心幫她解救蘇水江的,他只是在利用她。 “那你也料到,我會挾持你?”蘇水湄看著胡離的神色越來越冷。 胡離嘆息一聲,“對?!?/br> 蘇水湄徹底失望。 若是先前,她對胡離尚存一分以前的情意在,可現(xiàn)在,這份情意就在胡離這一聲“對”中,消失殆盡。 她的蒙哥哥,已經(jīng)不在了。 現(xiàn)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要毀國滅家,自私自利的叛賊,她再也不能存任何舊情之心了。 胡離抱著蘇水湄從陸不言身邊走過。 小娘子伏在門邊時,聽到了陸不言跟胡離的談話聲。 她不知道,陸不言竟為了她自己而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犧牲。蘇水湄閉上眼,有淚從眼角滑落,她輕輕地道:“對不起。” 因為藥力,而癱軟靠在墻邊的男人渾身一僵,他艱難地挪動著手,指尖觸到一點繡春刀的把柄。 如此細(xì)微的動作,卻沒逃過胡離的眼睛。 胡離動作一頓,往后退一步,一只腳正好踩在陸不言的手上,而陸不言那只手正覆在繡春刀柄上。 胡離臉上帶笑,腳下使勁一碾壓,“真是不能小看你啊,我的陸大人。” 陸不言的手背上還帶著剛才打斷欄桿時粘上的細(xì)碎木屑。 隨著胡離的動作,那些尖銳的木屑扎入他的肌膚,浸入筋骨之中??勺羁膳碌牟皇沁@些木屑,而是胡離刁鉆古怪的力道,他仿佛要將陸不言的手骨踩碎一般,絲毫沒有留力。 男人悶哼一聲,冷汗涔涔。 胡離嘆息一聲,“雖然我知道你就要死了,但你武功很強(qiáng),我還是想要廢了你這只手?!?/br> 胡離話罷,輕輕彎腰,將蘇水湄放到地上,然后一把抽出陸不言手下的繡春刀,動作流暢,絲毫沒有停頓地“噗嗤”一聲,扎入了他的手掌內(nèi)。 繡春刀鋒而利,就算斷骨也是瞬時便可。 陸不言額頭遍布冷汗,喉嚨劇烈抖動,發(fā)出困獸一般的悶哼聲。 胡離勾唇,用繡春刀在陸不言的手掌內(nèi)攪弄了一會兒,見這手血rou模糊,再無下刀之地,這才,拔出,來,又挑斷了他的手筋,最后將繡春刀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