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jié)
窩頭忍住了,他覺得來日方長,畢竟明個兒下午他就要去會試考場了,沒必要趕在今個兒晚上跟劉侾較勁兒。他想的是,甭管這次能否考上,都要想法子將劉侾引導上科舉一途,讀書使人明智,應該能挽救劉侾這倒霉孩子。 抱著這樣的想法,窩頭很早就睡下了,第二天蘿卜悄悄的告訴他,說劉侾昨個兒看書到半夜里,還一個人在書房里嘿嘿嘿。 “你昨個兒這般晚睡?” 蘿卜一臉的苦逼:“哪兒能呢?這不是昨個兒飯菜要豐盛了,我一不小心吃多了,半夜里肚子漲得難受,起來上茅房……就聽到那頭嘿嘿嘿,我一個沒忍住湊過去一看,才發(fā)現(xiàn)書房的油燈一直亮著!” 再一看,差點兒沒給他嚇得當場尿褲子,白日里看著還挺正常,并且長相極佳的王府小少爺,一個人枯坐在書房里,沖著一本書嘿嘿嘿。 你說嚇人不嚇人! 哪怕這會兒都是青天白日里了,回憶起昨個兒半夜里的情況,蘿卜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心說富貴人家的孩子都這樣嗎?嚇死個人了。 窩頭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深深的認為自己任重而道遠。 不管怎么著,當天下午他還是去了貢院那頭。 考前的準備工作自然是完成的,包括文房四寶并一些不容易壞掉的吃食。 其實,這會兒才是二月里呢,就算南方比北方稍微暖和一些,但這個天氣,吃食想要壞掉也是蠻困難的。但吃冷食一樣會鬧肚子,尤其是像rou餅包子一類的,冷了以后吃起來味道奇怪不說,還容易出事。 為此,楊冬燕特地叮囑李廚子,給做的都是糕餅一類的,不容易放壞,冷的吃也不至于鬧肚子。 再就是薄荷膏也得準備上,消暑祛熱倒不是關鍵,但提神醒腦還是需要的。 林林總總準備了兩籃子的東西,楊冬燕自是要親自送窩頭去考場的,大牛和方氏也緊隨其后,另外就是劉侾了,他也吵著鬧著要一起去。 最后當然是魏家這邊坐上了廂式馬車,而劉侾則騎著高頭大馬,一副驕傲的模樣在前頭開道。 差點兒給他凍成了個傻子。 別以為南方的冬天就真的不冷了,不可能的,興許在室內還好一些,但外頭吹著風挨著凍,短時間倒還行,可魏家那宅子離貢院很遠的,而且南陵郡的內城還禁止跑馬,劉侾只能挺直腰桿在冷風之中慢悠悠的往貢院趕。 楊冬燕早就猜到會這樣,她阻止過的,畢竟就家里目前這個條件,哪怕一輛馬車坐不下,那也可以再來一輛的。再說了,其實也不至于完全坐不下的,擠一擠唄,有啥呢? 但劉侾不干,他一貫不喜歡坐馬車,他愛的是策馬游南陵的那種爽快感覺。 眼下就很爽快了,凍不死他丫的。 凍死當然是不可能的,還真別說,不明真相的人看到劉侾那挺直腰桿傲然坐在高頭大馬的一幕,只道是看到了一位翩翩君子,羨慕的乃至傾慕的都有,唯獨沒人會覺得他冷。 在這個時間點往貢院去的,自然是學子和他們的家人了。有那看熱鬧的人,但劉侾那個氣質,顯然不像是那種愛湊熱鬧的閑漢。 于是,傾慕的眼光更多了…… 待到了貢院,窩頭下了馬車,也提上了兩個大籃子,讓家里人不用往前擠了,反正也就幾步路了。 這時,劉侾過來,把馬繩一撂,沖著窩頭一努嘴:“跟爺走!” 多么完美的一幕??! 豪門闊少爺與他的小書僮。 這會兒,貢院門口的人是挺多的,但總得來說還算是有序的。舉人們都老老實實的提著籃子在前頭排隊,自有人來檢查一應文書,也會仔細的對照上頭的肖像描寫跟本人是否相像。 至于來送行的家人一般不會上前,會跟看熱鬧的人一起退到一旁,兩邊人其實沒隔多少距離,卻也稱得上是魏晉分明。 早的那些人看到劉侾和窩頭的這個組合,特別篤定的幫他們劃分了陣營,以至于等劉侾走過去后,就有兵差攔住了他,委婉的提醒說,放置文房四寶和吃食的籃子得舉人自個兒提著,到時候書僮是沒辦法進去的。 有人攔著劉侾,自然也有人攔著窩頭,非舉人請退后嘛。 其他人倒也罷了,知情者的心情別提有多復雜了。 譬如早了一刻鐘過來的閔舉人等人,哭笑不得的看著他們。閔舉人等人多半都是跟窩頭一起進入了青云書院的,當然肯定不是全部,人各有志嘛,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青云書院,更別提還會有刻意避開的人。 陶舉人便是那個刻意避開的人。 他看不慣魏家那個做派,明明就是徹頭徹尾的鄉(xiāng)下泥腿子,偏要做出一副高門大戶的樣子來。婆子不叫婆子,喊老太太,就楊冬燕那樣兒,算哪門子的老太太?這也罷了,最叫他生氣的是,當初他其實也是選了青云書院的,可對方卻是一眼相中了窩頭,連呼少年天才,讓他格外得不爽。 能考上舉人的,多半都是有一股子傲氣的,尤其陶舉人其實年紀也不大的,是比窩頭年長了幾歲,但二十歲出頭這個年紀,放在舉人之中絕對算是年輕人了。要知道,很多這個年紀的人甚至還在考秀才,他便已經出人頭地,自是分外了不得的。 偏生,讓他碰上了窩頭,這個年歲比他輕,出身來歷都不值得一提的鄉(xiāng)下小破孩子。 陶舉人是這般認為的,假如窩頭的才華確實在他之上,那么沒問題,他自是甘愿認輸。但關鍵不是這樣啊,先前他們二人就有關于策文討論過,陶舉人篤定的認為,窩頭的天賦平平,更談不上才華,且缺乏對時政的敏感度。 這樣的人還想通過會試?別做夢了! 退一步說,就算窩頭真的考上了,那又如何呢?年歲太小的話,在會試上顯不出來什么,可一旦去了殿試現(xiàn)場,圣上是斷然不會選一個如此年幼的學子當官的。甚至再退一步,即便窩頭順利的當官了,就他那個家庭,也會把他拖垮的。 曾幾何時,陶舉人就是這般斷言的。 跟他交好的幾人都聽他提過這些,平常說起來也罷,在年前一次醉酒后,他酒后失言,連聲道魏家滿門不堪入目,圣上便是為了天下黎民百姓,也不該讓魏承嗣謀到官職。不然的話,一旦這樣的人成為朝廷官員,其家人定會跟著欺壓百姓,尤其是那個老太太…… “我就沒見過哪個舉人會這般聽年邁祖母的話,假如那真是個高門老太太倒也罷了,不過就是個鄉(xiāng)下老婆子,聽她還能成事兒?” “眼下便也罷了,倘若將來魏承嗣當上了一方父母官,仍舊事事聽從那個老婆子的話。像這般出身卑微,沒見識眼皮子淺的老婆子,還不得見錢眼開?到時候,只怕夠他受的了。” “一家子拖后腿,他沒戲,他肯定沒戲!” …… 他的幾個至交倒是清楚為什么他會對魏家產生如此大的敵意,其實原因一點兒也不復雜,歸根究底就是一個嫉妒罷了。 陶家在當?shù)匾菜闶歉唛T大戶了,陶舉人自幼聰慧,然而在家里卻并不是很得寵。他的祖父母更疼愛長房長孫,也就是他的大堂哥,他的父母則偏疼他弟弟,對他當然不算壞,但從小到大,他都不是家中最受寵的那個,得不到全部的關注。 只有在他考上秀才、考上舉人之時,才能吸引全家人的目光。 所以他一定要順利的考上進士! 進士及第,光宗耀祖! 可誰能想到呢?陶舉人前腳才怒斥了魏家,后腳人家永平王府就出面認了干親,還是郡王親自出面行大禮認了他所看不起來的鄉(xiāng)下老太太當干娘。 就他娘的離譜! 莫名其妙! 這還是年前發(fā)生的事兒,乍一聽到這個消息,陶舉人第一反應就是完全不信,可那會兒是在年關里啊,年關就是各類流言蜚語的最佳發(fā)酵時間。就算他本人不相信,周圍那么多人都在討厭這個事兒,到最后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再后來,老魏家搬了家,那個才置辦了沒多少日子的小宅院也掛牌準備賣出去了,他們自個兒則搬到了另外一個街區(qū)的大豪宅里。 誠然,對永平王府來說,臨時找到的宅子肯定是有著諸多缺點的,但在陶舉人看來,那卻是實實在在的大豪宅了。 反正就是陶家傾盡所有都買不起,也沒處買的大宅院。 就很懵。 滿腦子漿糊。 得虧那是年關里發(fā)生的事兒,而會試則是定在二月初九。正因為如此,他還有時間好好整理心情。他其實還是存有理智的,明白在這檔口,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摒棄一切雜念,調整好心態(tài),以應對不久之后的會試。 但現(xiàn)實跟想象是不同的。 在來到貢院之前,陶舉人是真的以為他放下了。可直到站在了排隊入場的舉人之中,看著永平王府的小少爺騎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良駒傲然過來,再看著他身后的馬車里下來了魏承嗣那個小矮子,隨后又看著王府小少爺領著魏承嗣穿過人群走到了他們這一塊…… 他心態(tài)崩了。 什么都不如親眼所見來得扎心。 哪怕先前他很努力的說服自己,就算認干親一事是真的,那里頭也肯定是有隱情的。要不然呢?好端端的,人家堂堂一個郡王爺,為什么就突然瘋了要認一個鄉(xiāng)下來的老婆子當干娘?圖什么呢? 反正他先前是說服了自己,還斬釘截鐵的告訴同伴,就算郡王爺本人瘋了,他家里人也肯定不服氣的。 誰會福氣呢?假如是他爹突然瘋了,認回來了一個傻婆子當干娘,哪怕礙于孝道他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心里肯定也是不舒服的。 但眼下,事實證明他猜測的一切都是錯誤的。 人家小少爺看著跟魏家人關系挺好的,還主動幫魏承嗣開道,尤其他長相俊美無雙,旁的人都不敢太靠近他,遠遠的避開生怕褻瀆了這么個俊俏小哥兒。也因此,魏承嗣特別容易就走到了他們這邊…… 然后就被攔下來了。 目睹這一切的陶舉人何止是心情復雜,但眼見這倆人都被攔了,他隱約興起了一種看好戲的想法,想看看堂堂王府小少爺被別人落了臉子后,會不會當眾發(fā)怒。 還是沒看到。 因為楊冬燕發(fā)怒了。 楊冬燕是忍過的,但她忍不住的,因此只大吼一聲:“劉侾你給我回來!再搞事兒,看我不讓你爹抽你!” 啊噢~完犢子了~ 劉侾飛快的轉身,如同一只脫韁的野狗一般,在所有人不曾回過神來之際,就飛竄了出去,直奔楊冬燕的身邊。末了,他還沖著楊冬燕笑得一臉的諂媚:“我回來了嘿嘿嘿?!?/br> 哪兒來的大傻子?! 窩頭嘴角抽抽,他覺得他還是有優(yōu)勢的,那就是在別人都驚掉下巴之前,他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我才是應考的舉人,他是來送我的?!?/br> 如此這般,他跟差人解釋著,并順利的排到了隊伍末尾。 其他人都是一副“真他娘的長了見識”的模樣。 當然,對于多數(shù)人來說,這也僅僅是個考前的小插曲罷了,畢竟劉侾再荒唐,也不敢大鬧貢院的,尤其是在會試前夕這么至關重要的時刻。 可多數(shù)人中卻不包括陶舉人。 他再一次崩了心態(tài)。 及至順利的進入了貢院之中,并按照次序走進了巴掌大的一間號舍后,其他人都開始調整狀態(tài),他卻是木愣愣的枯坐了起來。 會試同鄉(xiāng)試的流程差不多的,都是考三場,且都是前一日入場后一日出場。因此,陶舉人發(fā)呆是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且不說本來就沒人關注他,單說這會兒又還沒開考,卷子都還未曾開封呢,只要他別大吵大鬧大喊大叫,就沒人會在乎他是發(fā)呆還是干別的什么事兒。 參加過重大考試的人都知道,心態(tài)這東西,雖然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對于應考者來說,卻是很重要的。 真以為考試是按照本人的才華排名次的嗎? 不是這樣的,但凡是考試,就會有一個臨場發(fā)揮的問題。有些人心態(tài)好運氣也好,只有五六分的才華,愣是能超常發(fā)揮,單看卷子還道是他起碼有七八分的才華。可也有人心態(tài)炸了,平常看著不錯,一碰上重要考試,直接就考砸了,這樣的人縱然是有十分才華,可能卷面反應出來的,連五分都沒有。 要不怎么會有考運這個說法呢? 窩頭的考運其實挺普通的,屬于不好不壞的那種,不會碰上一頭霧水的情況,但也不會一看到考題就精神大振,回想起以前答過類似的問題。 當然,第一次鄉(xiāng)試不在此列,他那時候就沒學過策文,童生試壓根就不會涉及到江山社稷民生問題的。從未學過的知識,答個屁??! 幸好,這次會試時,窩頭的準備還是很充分的。 哪怕他的先生、他自己包括青云書院的那些先生都認為以他的能力還不足以應對會試,但沒關系,他還是會盡全力認真考完的。 窩頭的心態(tài)很好,他一貫不認為失敗有什么大不了的,橫豎他成功也好,失敗也罷,他永遠都是他奶和爹娘的心頭rou,享受著全家人的愛。 豬崽:……愛過。 可憐的小豬崽喲,她這會兒正跟著她娘和她妹,委屈唧唧的待在寺廟里,為她家那倒霉哥哥祈福。 嗚嗚,做豬太難了。 更難的是陶舉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