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劉修也覺得這事兒不可能，但要怎么說呢？他比侾哥兒更了解他的父母，且不說二叔二嬸，可至少他父母的眼神肯定不對??！

    “你可消停點(diǎn)兒吧！鄉(xiāng)試放榜了，你呀！沒考上！！”

    侾哥兒橫了他堂哥一眼：“沒考上咋了？這是我頭一次參加鄉(xiāng)試，我爹不也是第二次下場才高中舉人的？有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老祖宗救命?。。　?/br>
    老祖宗救不了你的命，她甚至很想要你狗命。

    南陵郡的鄉(xiāng)試放榜都沒解救永平王府那詭異至極的氣氛，身為主子的那幾位，甭管是長房還是二房，一個兩個的，給人的感覺就是異常焦慮。

    坐立難安，心神不寧，患得患失……

    世子劉修當(dāng)下就知道自己誤會了，他父母并二叔二嬸壓根就不是在擔(dān)心侾哥兒考鄉(xiāng)試的事兒，甚至極有可能就跟侾哥兒沒有一絲一毫的關(guān)系。

    換句話說，府上出事了？還是牽動四位主子的大事兒？且不方便告訴他這個世子？

    感覺有大事要發(fā)生。

    沒等世子劉修查出原委來，大概過了七八日工夫，府上的氣氛一下子就好了起來。

    那日他從夢中被喚醒，就被告知他父母和二叔二嬸在正堂里又笑又哭的，他本以為是下人夸張了，等趕到一看，才知道是下人說的太委婉了。

    “太好了太好了！”

    “真的考上了??！”

    “老天不負(fù)苦心人，那都是老太太該得的?！?/br>
    “我家侾哥兒呢？他不是說讓干啥就干啥嗎？那我讓他去祠堂跪著，先跪他一個白日，再清清靜靜的餓兩頓，回頭就開始念書！不然打死他！”

    最后那番咬牙切齒的話，是劉二太太說的。

    哪怕不知道前因后果，劉修都替小堂弟感到心酸無比。太慘了，那居然還是侾哥兒的親娘，后娘都不帶那么心狠手辣的。

    等等！

    什么叫做太好了考上了？還有跟老太太有什么關(guān)系？

    老太太已經(jīng)走了十年了??！

    然而，這會兒沒人有心情為他解惑，那四人里頭，只有王妃瞥了一眼親兒子，其他人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只顧著互相說話討論，各種瞎念叨。

    仔細(xì)聽下來，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四人當(dāng)中也是有鄙視鏈的，王爺和二老爺在說，王妃和二太太在聽，間或也會開口發(fā)問，但主要還是負(fù)責(zé)認(rèn)真聆聽。

    “老太太那邊的風(fēng)俗習(xí)慣跟咱們這頭就是不一樣?！?/br>
    “那可不？陰間還能跟陽間一般無二？別鬧了?！?/br>
    “你才鬧呢，你知不知道老太太那頭考上舉人以后，是怎么慶祝的？”

    “大祭祖……也不對，那是陽間子孫弄的。那王爺您說，老太太那頭是怎么慶?？忌吓e人的？”

    “老太太那頭?。∈怯么祮顓葋響c?？忌吓e人的！而且不是歡快的那種，是大家一起來哭喪！沒考上的，哭得老慘老慘的，因?yàn)殛幉艿馗彩侨瓴庞幸淮梧l(xiāng)試的。就算考上了也是哭，哭自己這些年付出了多少心血，哭終于多年夙愿成了真，哭……”

    “是得哭，活著的時候沒考上，死了才考上又有啥用呢？在閻王爺手底下當(dāng)官嗎？好像也行。老爺啊，那您可得繼續(xù)念書，等百年以后，咱們都去了，在那頭也就只能靠您了?！?/br>
    “瞎說什么呢！我哪兒行??！要我說，等咱們百年之后，老太太肯定已經(jīng)是一等一的勛爵了，到時候咱們就繼續(xù)靠老太太多好，為什么就非要自己奮斗？”

    “嗯，二弟你說的很有道理。”

    王爺王妃并二老爺二太太，當(dāng)真就是你一言我一語，討論得熱火朝天，說的就跟真的一樣，那臉上的表情、說話的語氣，別提有多真情實(shí)感了。

    世子劉修：……

    他聽懂了。

    也不能說是完全聽懂，但起碼字面上的意思，他已經(jīng)大致上弄明白了。

    老太太沒了以后在陰曹地府認(rèn)真苦讀，搞不好也是寒窗苦讀十栽，畢竟她沒了都十年了。然后照方才那些話的意思，應(yīng)該是老太太終于努力考上了舉人，從此在陰曹地府里前程無量，當(dāng)官發(fā)財蒙陰子孫。

    這話該怎么說呢？

    就他爹他娘他叔他嬸他老太太的離譜！！

    作者有話要說：

    楊冬燕：咱們這地兒喲，可稀罕了！鄉(xiāng)試放榜，嗩吶齊鳴，大家伙兒甭管是考上的還是沒考上的，都跟比賽似的嗷嗷哭喲！

    劉家眾人：陰曹地府就是不走尋常路。

    第099章

    永平王府那頭, 正忙著感慨陰曹地府的奇特風(fēng)俗，細(xì)想一番又覺得很有道理，畢竟都已經(jīng)到陰間了, 嗩吶齊鳴多配呢！

    氣氛和寓意都挺好，再加上萬鬼哭嚎, 連那個感覺都到位了。

    在有了陰曹地府這個大前提后, 就感覺咋樣都合適，陽間都有十里不同俗的習(xí)慣，咋滴還指望陰曹地府也守那陽間的規(guī)矩？

    反正就挺對味兒的。

    但濟(jì)康郡這邊才不這么想呢！

    對于這邊的老百姓而言，今年鄉(xiāng)試放榜后的情形，堪稱“活久見系列”。

    以前，人家高中了舉人后，都是敲起鑼來打起鼓。還有便是貢院這邊的差人，會特地前往舉人老爺?shù)募依飯笙灿戀p錢。再便是有那講究的，會請了戲班子給鄉(xiāng)親父老上一臺好戲，也有鞭炮炸響等等……

    但嗩吶齊鳴這事兒就很離譜了, 更離譜的是, 假如像考完鄉(xiāng)試那一次熱熱鬧鬧的吹個歡快的樂曲, 也就罷了?？蛇@一回，卻是實(shí)打?qū)嵉膯蕵妨恕?/br>
    這就很過分了。

    連楊冬燕這種自詡見多識廣的高門大戶老太太, 都覺得這一出相當(dāng)有病。

    鄉(xiāng)試放榜那天, 她略去的遲了一些，沒喊窩頭一起去, 而是喚上了休息在家的豬小妹。

    之所以沒喊上窩頭，也是因?yàn)樗陷呑記]少聽說榜下捉婿的消息，哪怕沒親眼見過，但該有的防備還是少不了。想想看, 她的寶貝孫子喲，長得就算面嫩了一些，但見了不夸一聲少年天才？萬一被哪家小姐看上了，強(qiáng)行奪了去，豈不是一樁麻煩事兒？

    楊冬燕直接就從根子上就將這種可能性掐斷了，反正豬崽是認(rèn)識字的，由她領(lǐng)著豬崽一起去，既沒了寶貝孫子被搶的風(fēng)險，又多添了一分胖孫女如愿嫁出去的可能性。

    試想想，今個兒會去看榜的，除了那些個吃飽了撐的沒事干的閑人們，就是應(yīng)考的考生了，當(dāng)然也有可能是遣了別人來的，或是像她這般給家中兒孫看榜的。

    甭管哪一種，對于豬崽來說都成呢，萬一哪個老太太看到豬崽那胖嘟嘟的模樣，覺得是個有福氣的，說給自家兒孫呢？退一步說，哪怕是閑人們，那要是家里沒那個錢，咋會吃撐了跑出來看熱鬧呢？

    一路上，楊冬燕想了很多很多，卻獨(dú)獨(dú)沒想到會碰上喪葬現(xiàn)場的情況。

    真是喪葬現(xiàn)場啊！

    等楊冬燕領(lǐng)著豬崽走到貢院所在的那條街時，離街還有好長一段路時，她就意識到不妙了。

    “這么大喜的日子，誰家在出喪?。俊?/br>
    沒有人出喪，就是嗩吶隊(duì)搞事情。

    人家本來是想著跑來吹個歡歡喜喜熱熱鬧鬧的樂曲，粘粘喜氣，以及討個賞錢什么的。結(jié)果好巧不巧的是，也不知道是他們運(yùn)氣不好，還是早到的學(xué)子運(yùn)氣不好。反正等來一個是落榜的，再等一個還是榜上無名的，接著往下等……

    就他娘的離譜！你都沒把握考上舉人，干嘛要趕個大清早的過來看榜？人家榜單都是提前寫好的，又不是先到先得。

    嗩吶隊(duì)可生氣了，他們都準(zhǔn)備好了，情緒都醞釀到位了，也已經(jīng)準(zhǔn)備開吹了，臉上的笑容都擠上了，甚至都已經(jīng)將那看榜的學(xué)子圍在了中間。

    結(jié)果他哭了。

    他們就不信邪了，自己的運(yùn)氣會那么衰，立馬又換了個目標(biāo)，然后對方又嗷嗷哭了。

    連著趕上了幾十個落榜生，那心態(tài)還能不崩？

    但其實(shí)也是他們先前沒做市場調(diào)查，就以濟(jì)康郡為例，每年考上秀才的，大約有二三百人，攤到下頭的府城、縣城并鄉(xiāng)村里，那就不起眼的。但別忘了，秀才是一年年累積的，這次沒考上下次接著考，且考鄉(xiāng)試都是在自個兒的家鄉(xiāng)，都不需要長途跋涉的，就有很多秀才一次次的考，愣是從一個少年郎考到了老翁的年歲。

    也因此，每一屆的鄉(xiāng)試都會迎來少則一兩千多則三四千的秀才，而考上的卻寥寥無幾，每屆取二三百人，對比考生總數(shù)，真的太少太少了。

    今年就來了茫茫多的考生，大概三千多人吧，取中的僅有二百七十人，十比一的比例都不到。

    哪怕撇開了那些考完就溜的考生不算，留在省城里的考生人數(shù)也不少，本地人就占了相當(dāng)大的比例。所以才造成了嗩吶隊(duì)的崩潰。

    兩千多人落榜呢，他們只是迎來了幾十個落榜生，這也離譜嗎？

    并不。

    但他們就是崩了心態(tài)，眼瞅著那些昔日矜持的讀書人們，一個賽一個的開始哭嚎，就有嗩吶手一個沒繃住，只憑借本能的意識，吹響了嗩吶。

    有道是，初聞不知嗩吶意，聽懂已是棺中人。

    在落榜學(xué)子占了絕大多數(shù)的鄉(xiāng)試放榜現(xiàn)場，再聽到那一聲嗩吶吹響，眼淚那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媽呀，等楊冬燕領(lǐng)著豬崽終于走到了貢院前頭時，周遭已經(jīng)成為了一片眼淚的海洋。

    放眼望去，周遭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抹眼淚，有那默默無聲落淚的，有那眼淚鼻涕一大堆的，也有邊哭邊嚎的，更有雙眼哭得紅腫一副快喘不過氣來的慘烈哭法。

    太慘了，真的是太慘了。

    見多識廣的楊冬燕由衷的表示，先帝爺去了的時候，后宮妃嬪皇子公主勛貴權(quán)臣們，都沒哭得那么慘烈。

    連楊冬燕都驚呆了，更別提傻乎乎的豬崽了。

    豬崽滿臉的驚疑不定，左看看右瞧瞧，半晌才用極度震驚的語氣問道：“奶，他們都是沒考上的？沒考上就哭成這樣？是不是考砸了要被爹娘打屁股？會打死對吧？不然為啥要哭得那么慘呢？”

    不等楊冬燕回答，她又接著問：“有那考砸了的，肯定也有考得好的，那為啥所有人都在哭呢？”

    這話就問得特別好。

    但問題是，悲傷和快樂一樣，都是極易被感染的。你以為高中舉人就不用哭了？不，因?yàn)樘^于高興而痛哭流涕很正常啊！更別提，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高興的。

    一想到自己那些年吃過的苦頭，如今一朝達(dá)成夙愿，但老父老母卻已經(jīng)駕鶴西去，兒獲得如此成就，卻無至親可以分享。再往深入去想，考上舉人就是前途無量，但父母已逝卻無法享受這些，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反正就是哭唄，哪怕本身沒啥傷心事兒的，聽著那一聲聲的嗩吶悲鳴，再看看周遭人都在哭天抹淚，真的少有心性堅(jiān)毅之人能忍得住的。

    楊冬燕就是那心性堅(jiān)毅的，她蔑視的掃了一圈后，就拖著豬崽去了鄉(xiāng)試榜單前，那頭當(dāng)然還是有人在看榜的，不過所有人都是眼含熱淚邊哭邊看的，末了還會很大聲的擤一下鼻涕，可把楊冬燕惡心得不輕。

    “看啊，看你哥的名字在不在上頭?！?/br>
    豬崽挨個兒的看下來，從鄉(xiāng)試第一名看到了鄉(xiāng)試的最后一名，然后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沒有呀，沒有我哥，沒有魏窩頭……??！”

    于是，她挨打了。

    “誰讓你看魏窩頭了？你哥叫魏承嗣！”楊冬燕那大嗓門簡直了，甚至在一瞬間蓋過了嗩吶聲。

    也叫回了好些人的魂兒。

    魏窩頭？魏承嗣？

    哦，明白了，這老太太就是當(dāng)日請了嗩吶隊(duì)來搞他們的人。

    被勾起了慘烈回憶的考生們，紛紛回想著方才有沒有在榜單上看到過“魏承嗣”這個名字。但其實(shí)蠻難的，正常人看榜單都是看自己的名字，再說了，二百七十人對比三千多應(yīng)考學(xué)子當(dāng)然是顯得少了，但寫在榜單上，卻是密密麻麻的好幾張大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