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徐皓接到一個電話，是張旭升的電影開機了。

    打電話來的是王浩然。王浩然剛從外地交流回來，而張旭升電影的一些前期鏡頭也正好在s市取景拍攝，所以王浩然打算叫著徐皓一起去張旭升那邊探班。

    徐皓在電話那邊一聲應(yīng)下，然后又似臨時想起來什么，轉(zhuǎn)頭向旁邊稍遠一點的距離問道，“你去不去？”

    王浩然聽見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有點低沉，有點漫不經(jīng)心，問徐皓，“什么去不去？”

    徐皓給他解釋，“我和王浩然去給張旭升探班，反正你也都認識，一塊去唄？”

    王浩然那邊聽著，感覺非常奇怪，沒想出來跟徐皓對話的這個人會是誰。

    不多時，徐皓的電話被那個男人接到手里，那人說，“喂，王浩然？”

    王浩然雖然毫無頭緒，但還是客客氣氣應(yīng)下，“你好，是我。不好意思，你是……？”

    那個男人用鼻子哼笑一下，聲音很低，道，“我閆澤。”

    王浩然舉著電話的手僵了一下。

    閆澤繼續(xù)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會和徐皓一起過去的，我們到時候見？”

    王浩然眉頭受刺般皺了一下，明顯聽出來閆澤嘴里的“和徐皓”“一起”這幾個字念得比較緩重，像是刻意宣示什么主權(quán)一樣。王浩然也沉著聲，說，“好啊?！鳖D了一下，王浩然又說，“你把電話給徐皓接一下?！?/br>
    那邊信號直接按斷了。

    王浩然皺著眉頭站在原地，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他想，徐皓怎么會突然跟閆澤搞在一起？

    且不論他們已經(jīng)好多年沒見過，單是徐皓回國之后，王浩然就提醒過徐皓。

    不要跟閆澤這人做過多的糾纏，那就是個泥潭，一腳踩進去，再想退身可就難了。

    王浩然很難不為這事兒感到cao心。高中畢業(yè)之前，那次火鍋聚餐，閆澤的眼神令王浩然仍記憶猶新。

    那是一顆陰郁且爆裂的靈魂，如同一鍋熱油，表面沉寂無聲，可爆炸時只需要一滴水。

    徐皓他怎么就是不聽勸呢？

    閆澤在徐皓家的沙發(fā)上坐著。

    今天是周六，閆澤掛王浩然電話的時候，徐皓正在忙著跟另一頭打字溝通工作上的事情。

    徐皓這人向來也沒有什么公休日的概念，交往一個半月以來，閆澤對于徐皓自虐式的工作習(xí)慣習(xí)以為常，所以徐皓剛剛也沒留意閆澤和王浩然到底說了些什么。

    閆澤把玩著徐皓的手機，這一邊從手掌滑落，再從另一邊提起來。

    交往41天，一共見面——9次。

    算上沒在一起之前，這是第五次來徐皓家。

    閆澤單手撐著太陽xue，目光不加掩飾地觀察徐皓工作時的神態(tài)，直到徐皓敲擊完鍵盤上最后一個空格，抬起頭，活動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頸椎，然后后知后覺地看向閆澤，“電話打完了？”

    閆澤唇角牽起一絲笑，距掛斷電話已過去了二十五分鐘零五十六秒。閆澤把徐皓的手機放在桌上，說，“打過招呼了，我跟你一起去?！?/br>
    徐皓打量了一下閆澤，說，“我怎么覺得你不太高興，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

    閆澤頭靠在沙發(fā)上，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沒不想去。”過了一會，臉朝著天花板，又說，“你能不能別老跟王浩然走那么近?！?/br>
    徐皓原本要去接水了，一聽這話又坐回來了，“王浩然又怎么著你了？”

    閆澤看了一眼徐皓，又撇過頭去，說，“這人心思沉?！逼毯?，又總結(jié)道，“反正我看他不順眼?！?/br>
    徐皓心想，人王浩然還覺得你心思不正，讓我離你遠點呢。徐皓也不知道這倆人對對方到底有什么偏見，明明都不熟？

    徐皓說，“那你也不能因為你看著不順眼就不讓我交朋友了吧?！?/br>
    閆澤掀起眼皮，“我從來沒讓你離張旭升遠點吧，我也沒讓你離你那兩個合伙人遠點吧？王浩然不一樣?！?/br>
    徐皓費解地看著閆澤，暫時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樣的。

    但他也不想過多糾結(jié)這事兒。

    徐皓不會因為王浩然的只言片語跟閆澤拉開距離，同樣，也不會因為閆澤的偏見去冷落王浩然。在徐皓心里有把秤，怎么想怎么做，他很少會受到他人主觀上的影響。

    徐皓站起來，再一次跟閆澤確認，“你確定你要去是嗎，哪怕那里有你看著不太順眼的人？”

    閆澤也站起來，說，“去，當(dāng)然去?！?/br>
    拍街景是有難度的，尤其是張旭升他們這種小成本制作。

    所以這部電影在取景時刻意遠離市中心，幾乎都選在了郊外沒什么人經(jīng)過的馬路和老舊的住宅樓中。

    閆澤開著他那輛黑色蘭博基尼在公路上飆車，徐皓則坐在副駕駛上，第八次提醒閆澤：“超速了?！?/br>
    公路上車流比較松散，閆澤沒什么情緒地應(yīng)了一聲，松開油門，點了點剎車，然后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在一輛豐田后面有序前行。

    徐皓知道一時不看著這車速又得飚起來，頭疼地揉了揉額角，這也是為什么他老愛自己開車的原因。

    不是閆澤車技不好，就是他媽的車技太好了，讓徐皓心臟有點受不大了。

    看看導(dǎo)航，所幸是快到目的地了。

    車停在路旁，倆人開門下車，見馬路上鋪著兩段軌道和幾架機器。徐皓招手，喊，“升子?！?/br>
    張旭升聞聲回頭，大喜過望，“皓哥，你怎么來了！”

    張旭升正準(zhǔn)備百米沖刺過來給徐皓一個熊抱，結(jié)果被突然從徐皓身后走出來的閆澤殺了一個趔趄，差點平地摔倒。

    張旭升滿臉不可置信，半弓著腰，“臥槽，閆澤？”

    瞅瞅，這反應(yīng)跟徐皓當(dāng)時如出一轍，連驚嘆的話都一樣。但徐皓覺得張旭升的表情應(yīng)該比自己傻得多。

    徐皓在閆澤肩膀上搭了個哥倆好的姿勢，跟張旭升說，“都老同學(xué)，帶過來敘敘舊，王浩然還沒來嗎？”

    張旭升說，“來了，他剛跟制作組去買飲料去了。”然后又打量徐皓和閆澤，笑著錘了一下徐皓的肩膀，“你倆什么時候關(guān)系這么好了，皓哥，你背著我搞男人！”

    閆澤嘴角抽了一下，連徐皓也被嗆了一下，徐皓把搭在閆澤肩膀上的手放下來去推張旭升，“滾你的?！?/br>
    這會正好是片場休息時間，姚清明走過來，徐皓抬手打招呼，“姚導(dǎo)，又見面了，給升子來探個班，不打擾你們吧?！?/br>
    姚清明今天仍然是一副不著調(diào)的派頭，他帶著一頂鴨舌帽，穿著一件綠色棉背心，腳上穿著一雙好像有十年沒洗的運動鞋。他擺手，“不打擾不打擾?！比缓笠娦祓┺D(zhuǎn)頭過去跟旁邊的人介紹自己，就看了一眼徐皓旁邊的閆澤，問，“這位是？”

    張旭升搶在前面說，“這也是我高中同學(xué)，我們一個班的，不跟你吹啊，我們幾個以前那絕對是校級籃球主干力量，那給別的班嚇得，抽簽抽到我們都得哭。就好比有一次吧……”

    徐皓和閆澤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張旭升，那意思很明確了：我們就靜靜地聽你吹牛逼好吧。

    反觀旁邊的姚清明，他其實壓根就沒聽張旭升在吹什么牛逼。

    姚清明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打量眼前這兩個男人。

    眼下是十二月份，十二月份的南方已經(jīng)比較冷了。

    這倆男人看個子大概都有一米八五左右，身材挺拔。徐皓穿著一件厚重的深灰色棉服，里面搭著一件高領(lǐng)灰白色毛衣，他的眉眼直率且明朗。而他的朋友則是一件純黑色的大衣，里面同樣搭著一件高領(lǐng)的黑色毛衣，令他整個人顯出一些倨傲的侵略性。兩個人衣品非常好，且通過姚清明一向敏銳到引以為傲的第六感來看，這種衣品有點相似，不是互相同化，就是出自一人之手。

    就衣品這種私密又隱晦的東西而言，但凡互相干擾了，那關(guān)系多半不是親子就是情侶。一般關(guān)系好點的兄弟還真不至于好到這份上的。

    姚清明如此一想，心里暗自做了總結(jié)，只是因之前與徐皓聊過，所以眼下有點意外。

    姚清明還真沒看出來徐皓竟然是個gay！就姚清明對徐皓的觀感來看，他跟常規(guī)意義上的同志群體差別也太大了！

    不過作為一個專業(yè)的藝術(shù)從業(yè)者，姚清明對于人和感情的欣賞向來是超越性別的。一方面，他為自己竟然看走眼一次感到吃驚，另一方面，他覺得眼前這倆人站一塊實在是太他媽的養(yǎng)眼了！

    他真的無比好奇這么兩號人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姚清明第一百次惋惜徐皓為什么不想拍電影，徐皓要是來參演，說不定還能把他男朋友帶上，買一贈一，就這倆人氣勢，這搭配，瞬間秒殺他現(xiàn)有的男一男二，簡直沒道理不火啊！

    姚清明突然靈光一現(xiàn)，開口道，“那個，要不說巧了，我們今天的拍攝臨時缺倆群演，很簡單，就站在原地，擺兩個動作就行了，也不用換裝，鏡頭會跟著主角拉的，你們站位很遠，甚至不會露出正臉?！币η迕骺聪蚰莻€一看就比較好說話的徐皓，搓搓手，裝作很為難的樣子，“徐先生，你看，方便嗎？”

    張旭升停下吹牛逼的嘴，吃驚地看著姚清明，那意思是：咱們有這個安排嗎？

    被姚清明一個眼神殺住了要出口詢問的話。

    徐皓也壓根沒想到姚導(dǎo)會有這個請求，他看了眼閆澤，想聽他的意見。

    徐皓覺得這點小忙他倒是無所謂，反正也不露臉，應(yīng)該就是走個過場，不需要什么演技。

    閆澤皺了一下眉頭，還沒說什么，王浩然回來了。

    王浩然看了一眼閆澤，閆澤也看了一眼王浩然，倆人說不上眼神里是什么意思，反正彼此都覺得很不舒服。然后王浩然問張旭升，“圍著研究什么事兒呢？”

    張旭升又把姚清明剛剛的請求跟王浩然說了一遍，王浩然說，“哦，沒事，我也可以幫忙啊，要不我跟皓子走過場唄？”

    徐皓一聽，也行，這種事閆澤肯定會嫌麻煩，他原本也沒覺得閆澤能答應(yīng)。結(jié)果徐皓這邊還沒跟王浩然答應(yīng)上，卻見旁邊突然伸過來一只手。

    閆澤微微抬起手擋在徐皓前面，看著王浩然，眼神不善，“不需要?！?/br>
    閆澤看了一眼姚清明，邁開長腿轉(zhuǎn)身，一把攬過徐皓的肩膀給徐皓拖走了，“走，你想幫忙我陪你演，不就一龍?zhí)酌?。?/br>
    姚清明沒想到自己這么容易就得逞了，一邊感謝王浩然的助攻，一邊砸吧砸吧嘴，嗬，徐皓這男朋友占有欲夠強的嘿。

    好，到場了才知道，姚清明想讓徐皓和閆澤他倆演一對同性戀。

    徐皓知道他們拍的是一部同志電影，所以對這個要求也沒有很意外。在街邊站好后，閆澤跟他面對面，徐皓說，“還好是你過來跟我演了，要是真換成王浩然，我不得尬死?！?/br>
    閆澤用鼻子哼了一聲，很不屑，“我早說你別跟那個王浩然走太近了?！?/br>
    徐皓對閆澤說，“這跟走多近走多遠沒關(guān)系，我跟他的關(guān)系和我跟你的關(guān)系壓根就不一樣，這還用我解釋嗎？”

    閆澤聽罷，唇角揚了一下，又壓下去。閆澤板著臉“切”了一下，說“那我不跟他一般計較?！闭f得好像自己多寬宏大量似的。

    徐皓說，“你本來也沒什么可計較的好吧?！?/br>
    姚清明給的要求很簡單，就讓徐皓和閆澤倆人在馬路邊上閑聊就可以了，自然一點，全當(dāng)沒有鏡頭，因為距離很遠，也壓根不會收音，他們想聊什么都行。

    然后等場記再舉牌子的時候，他倆要立刻擁抱，持續(xù)三十秒，這時男一號會在相隔一條街的地方，用眼神注視著他們。

    姚清明的話說，“盡量要像熱戀情人一樣擁抱在一起?！毙祓﹤z人對此不置可否。

    等了一會，場記舉起那個綠色的大牌子，徐皓接收到信號了。

    徐皓伸開手，對閆澤說，“來吧?！?/br>
    閆澤走上一步，倆人擁抱在一起。

    初冬時節(jié)，嘴里帶著點白色的哈氣，厚重的衣服相隔，擁抱一下子就是滿懷的，那感覺跟以前都不太一樣。徐皓抱著閆澤，在他耳邊念，“什么叫像熱戀情人一樣擁抱在一起??？”

    閆澤感覺到絲絲白氣在自己眼前揮散，明明是冬天，心臟卻熱得厲害，閆澤說，“不知道，可能就抱緊一點吧?！?/br>
    然后倆人又抱得更緊了一點。

    大約二十秒后，徐皓看見姚清明在機位后面跟他擺動作。

    姚清明一只胳膊抬起來靠在自己臉上，另一只手做了個環(huán)抱的姿勢，然后頻頻抬頭，側(cè)臉，向一個方向彎腰下去，看上去很著急，像是要給徐皓做示范，讓徐皓跟著他的動作學(xu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