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后，宋歌跟在徐靜后頭出了機場。

    只見徐靜徑直走向了一臺黑色的車前。

    駕駛座上的司機，見徐靜靠近后，連忙走下車來，幫徐靜打開了車門。

    徐靜坐上車后，宋歌連忙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了上去。

    司機見兩人坐定后，便將車發(fā)動起來。

    他望著后視鏡里的徐靜，笑著說：“徐總，王董說先讓你去一趟家里。一起吃晚飯?！?/br>
    徐靜將頭轉向窗外，沉默地點了點頭。

    但這可把宋歌給驚呆了，不是說匯報工作嗎？怎么會去家里吃晚飯？

    宋歌將整個身子轉向后排，問道：“徐總，要不你們在方便停車的地方把我放，我先回酒店？”

    “不用。我們不吃晚飯，待幾分鐘就可以走了。”

    他的聲音淡淡的，仿佛在跟宋歌交代日常應酬一般，不帶一絲情感。

    “好的?！?/br>
    宋歌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得轉回身子，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不存在。

    行駛三十多分鐘后，車子停在一個三層紅色別墅前。

    司機下車拉開徐靜的車門，徐靜一條腿邁出了車門，側頭對司機說了聲：“謝謝，薛叔?！?/br>
    “哎，徐總。”

    司機收到徐靜的感謝之后，似乎有些感慨，他停了一下，才壯起膽子，又勸上一句：“王董他其實。?！?/br>
    還沒等司機說完，徐靜一反常態(tài)地出聲打斷了他的話：“薛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說了。”

    司機聽完他的話，愣在原地，嘆了一口氣，連車門都忘了關上。

    這時，一旁的宋歌也下了車,，她走在徐靜的身后。

    直到大門打開，宋歌才得以窺得別墅內(nèi)部的繁華。

    從外面看，這座別墅只是一個簡單的三層小樓。

    但一走近大門，就可以看到內(nèi)部的別有洞天。

    進門處，是一條曲折的小徑。名貴的青苔穿插期間，左手邊還有一個池塘，錦鯉在其中環(huán)繞。

    花園里夾雜著假山與壽石，甚至遠處還有一道游廊，真正是做到了所謂的三步一景。

    五分鐘后，他們終于走到了大門口。

    傭人已經(jīng)把門打開，并貼心地將拖鞋擺在了門口。

    徐靜帶著宋歌穿過前廳，走到了大廳里。

    大廳完全是中式風格，四根立柱配上全套的中式紅木家具，讓宋歌不禁感嘆，果然是搞出東方紅廣場的人的家。

    宋歌用眼睛四處瞟著，心想說不定還能找到幾幅毛主席的字畫呢。

    這時，一位看上去七十來歲的老人，將脊背挺得直直在的，從紅木雕花樓梯上，緩緩走下。

    他看了一眼徐靜，便直接走向飯廳。

    只是語氣平淡地說了一句：“你來了，那就開飯吧?！?/br>
    站在廳里的徐靜仍站在原地，淡漠地回了一句：“我等等還有應酬。”

    老人走向飯廳的腳步在聽到他的話之后頓了一下。

    他轉過身來，略過徐靜，眼神直直地射向徐靜身后的宋歌。

    “他接下來有什么應酬，重要到不能推掉？”

    他的眼神像把利劍，仿佛能擊穿金鐘罩鐵布衫，更別說是宋歌這禁不起普通一擊的小馬甲。

    宋歌頓時愣在了那里，頭腦一片空白。

    徐靜側身一步，擋在了宋歌和王董的中間，眼睛直視著王董，打斷他探尋的眼神。

    “我等等要和醫(yī)保局的人吃飯?！?/br>
    還沒等徐靜說完，一個看上去六十來歲，穿著打扮卻十分年輕時尚的女士從飯廳里走了出來。

    “哎喲，徐靜回來了呀。這么久沒回家，怎么說也得留下來吃頓飯。管他是醫(yī)保局還是天王老子。”

    她又走上前來，攬過宋歌的手說：“你是徐靜的秘書吧，他們爺倆有話要說。我?guī)愕教幑涔?，等等你也留下來吃飯?！?/br>
    說罷，她牽著宋歌的手，便往外走。

    宋歌回頭看了一眼徐靜，見他沒反應，便跟著她一起走了。

    宋歌心里猜想，這肯定是王董的太太。

    看她長袖善舞的樣子，果然是傳聞中那個掌管過大半個銷售網(wǎng)絡的女人。

    等她們一圈花園逛下來，回到飯廳，徐靜和王董也已經(jīng)站在飯廳里。

    王董在主位落座后，王夫人自然地坐在他左手邊的位置。

    她指著對面的兩個位置對徐靜說：“來來來，你們坐。自家人，別客氣?！?/br>
    徐靜直接坐在了王董右手邊的位置，宋歌自然跟著他，坐在他的下方。

    還沒等他們屁股坐熱，王皓就提著一個公文包，西裝革履地從外面走進來。

    他把公文包和外套遞給一旁的阿姨之后，直接坐在王太的旁邊，對著上首的王董說：“爸，不好意思。今天有個會開遲了。”

    一旁的阿姨見人到齊了，便開始上菜。

    宋歌心想，好戲就要開場了。

    果然，這廂王太就拿公筷，夾了塊魚眼睛，放在王董的餐盤上。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追憶的意味，緩緩道來。

    “你最喜歡魚眼睛。我記得那時候我們剛創(chuàng)業(yè)，什么都沒有。就一個破磚廠房，那時候工期緊，哪有什么老板和工人的區(qū)別。你都直接下場自己干，沒日沒夜地干。有時候沒力氣了，一些工人就拿漁網(wǎng)去河邊撈魚。撈著魚了，你就讓我給大家做魚湯喝，算是補補身體?！?/br>
    王董喝了一口手邊的白酒，眼神稍微柔緩了一些。

    他夾起小碟子里的那塊魚rou放到嘴里嚼了嚼，但還是什么話都沒有說。

    王浩也夾起一塊魚rou放到王太的碟中，接著朗聲說：“所以爸爸才一直讓我們好好對待老員工吧。沒有他們，就沒有我們藥廠的今天。就像爸爸在三十周年致辭里面說的，我們不能忘記來時的路，也不能忘記陪我們走過的人?！?/br>
    宋歌聽著，只覺得有錢人家吃飯說話就是費勁。

    那么多彎彎道道的，不就是為了明里暗里諷刺徐靜刻薄老員工嗎？

    徐靜并沒有出聲，只是夾了一筷子離他最近的青菜。

    王浩看了眼坐在自己對面的宋歌，突然說：“你是不是我們新來的管培生？我記得我在面試上見過你，你叫宋歌對吧？被分到三局去了？”

    宋歌見話題猝不及防地轉到自己身上，連忙放下手中的筷子。

    “是的。我現(xiàn)在在三局，當徐總的助理?！?/br>
    “你在公司干得怎么樣？對我們的管培項目有任何的意見或者建議都可以跟我說?！?/br>
    此時一貫保持沉默的王董也發(fā)話了。

    “你們這個管培項目搞得怎么樣？”他看了一眼王浩問道。

    王浩連忙接過話說：“我們總共錄取了10個人，淼淼也在這個項目里面，現(xiàn)在在二局陳岐手下?！?/br>
    王董點了點頭，重新拿起碗筷說：“陳岐是個有能力的?！?/br>
    他話音一轉，眼神在王浩和徐靜身上打轉。

    “你們一局，三局這個季度銷售情況怎么樣？”

    王浩聽到這個問題，輕蔑地看了一眼對面的徐靜，然后轉頭對王總說：“我們一局最近開始利用大數(shù)據(jù)進行精準化營銷。根據(jù)醫(yī)院病人的具體需求，調(diào)配我們的藥代隊伍，這個季度我們成績預計會同比增加二十個百分點?！?/br>
    王董點了點頭，說了句：“好?！?/br>
    他見徐靜沒說話，便轉過頭去，看著他右手邊的徐靜。

    “你們?nèi)智闆r這么樣？”

    徐靜似乎這才聽到他的問題，若無其事地放下手中的碗筷，回答說：“這個季度大概會有百分之五的增長?！?/br>
    “你們?nèi)值臉I(yè)績一直墊底，問題出在哪里？”

    王董拿起桌上的白酒杯，輕輕酌了一口。

    ”出在有些人監(jiān)守自盜，還自稱老臣。出在公司固步自封，關系大于能力?！?/br>
    徐靜淡定地放下手中的碗筷，轉頭看向王董，說出這諷刺意味十足的話。

    王董聽了，徑直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砸。

    酒液灑了滿桌，霎時間，桌上綿香的酒氣四溢。

    他怒視著徐靜，而徐靜在他的目光下，毫不示弱，直直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王太急忙揮手，讓阿姨拿條毛巾來。

    她笑著拍了拍王董的手臂，嬌聲說：“徐靜還年輕，沒什么銷售經(jīng)驗都沒有，你就把他派到這么重要的崗位上去，難免會有點過失。年輕人心急，還不懂銷售部歷來就是牽一發(fā)動全身的道理?！?/br>
    她的話里綿里藏針，表面上是寬慰王董替徐靜開脫，實際上卻是刺了徐靜一道暗箭，意指他并不夠格，擔任三分總經(jīng)理。

    徐靜面上表現(xiàn)出毫不在意的樣子，重新拾起碗筷，往嘴里送了一口飯，似乎全然不在乎飯桌上的其他人說了些什么。

    宋歌看了一眼旁邊的徐靜，突然覺得有些心疼。

    其實，他也渴望著能同摩登家庭里一般的家庭聚餐吧，所以他才反反復復，一遍又一遍地看著。

    那里的飯桌上，沒有夾槍帶棒的話語，沒有令人難以下咽的追問。

    他們總是一家人呆在一起，慶祝著各種的節(jié)日。即使，偶爾也會因為憤怒地扭打，但矛盾總是暫時的，他們很快就會忘了矛盾，重新依偎在一起，摘下彼此身上因為剛才的打鬧沾上的菜葉。

    而在徐靜這邊，則完全不是這樣。他面前的三人才好像是一個完整的家庭，而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一個人迎接著飯桌上的風霜雨雪，明槍暗箭。

    王董怒視著絲毫不當回事的徐靜，把手中的筷子往飯桌上一砸。

    “吃？你還吃得下去？大人說話你沒聽到嗎？”

    “你要動王有能，你知不知道王有能在那邊干了這么多年，經(jīng)營了多少關系？他一走，我們西南地區(qū)的銷售網(wǎng)絡起碼垮了三分之一。你能補上這些份額？當年我們廠開拓西南地區(qū)的時候，我派他去那邊。他二話不說，提起行李就走。后來我才知道他老婆當時生了孩子才兩天，見他要走，就差跟他鬧離婚了?！?/br>
    徐靜不徐不緩地用公筷夾了一顆青菜放在自己盤中，舉止優(yōu)雅淡定，似乎正在被王董逼問的并不是他。

    “王有能勾結代理商，用自己外甥的名義建了一家公司，把大量藥品賣給跟自己合作的代理商。然后再讓這些代理商以原價轉給自己的公司，通過關系網(wǎng)絡賣給醫(yī)院。這家公司到底是為誰賺錢呢？哦，對了，還是為姓王的賺錢，大概也沒有差吧。”

    徐靜最后說了一個笑話，但席上所有人都沒有笑。

    他放下碗筷，從身后的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放在王董的面前。

    王董直接忽視了那個文件夾，再次拿起碗筷。

    席間的眾人自然演得一手好戲，見王董就此揭過，便也裝得剛剛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的樣子，繼續(xù)吃飯。

    過了大概十分鐘，王董把碗筷往桌上一放，拿起腿上的餐巾把嘴一擦，便扶著桌面站了起來。

    他不顧徐靜仍在吃飯，斜眼對他說了句：“你跟我去書房一趟?！?/br>
    然后順手拿起了桌上的文件夾，走了出去。

    王太見他動作，臉色微微一變，又瞬間恢復，笑呵呵地說：“對啊，徐靜，陪你爸爸好好聊聊。你都好久沒有跟他聊天了?！?/br>
    徐靜起身跟著，他走前對坐在飯桌上如坐針氈的宋歌輕聲說了一句：“你去偏廳坐著等我?！?/br>
    等他們走上樓梯之后，王浩把玩著手上的手機，連頭都沒抬，對著隔壁的王太說：“媽，我先出去一趟。有個應酬。”

    “知道了，少喝點酒。”

    王太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繼而站起身對宋歌說：“來，我?guī)闳テ珡d喝點茶。剛剛你嚇壞了吧?！?/br>
    偏廳倒是擺放著一組西式的沙發(fā)，她們剛一坐下，傭人便送來了水果和熱茶。

    “宋小姐今年幾歲呢？”

    王太笑起來很親切，但宋歌也不敢有絲毫的放松。

    “我今天二十二?！?/br>
    “平時工作忙嗎？徐靜這個人對手下的要求很高吧！”

    “徐總對手下寬柔并濟，我們跟著他學到了很多東西。”

    宋歌在腦子里組織了一下措辭，才小心回答道。

    她生怕自己的話被她抓到什么錯處來對付徐靜。

    “你們那邊發(fā)生了大事。你剛上班就遇到這種事情，嚇壞了吧？”

    她話題一轉，繞到了核心內(nèi)容上。

    宋歌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一個不留意把茶杯磕在了骨碟上，發(fā)出清脆一響。

    王太似乎并不介意她的表現(xiàn)，笑了一下，便跳過了這個令人尷尬的話題。

    她親切地給宋歌遞了一根叉子：“不用緊張，我就是隨便問問。來，吃點水果?！?/br>
    宋歌接過叉子，對王太斯文地笑了一下，說：“謝謝王太。”

    “年輕人果然是年輕人，笑起來真好看。不像我這個老太婆，笑起來全都是皺紋?！?/br>
    宋歌連忙擺手，對王太說：“您看起來很年輕?！?/br>
    話剛一出口，宋歌就直想抽自己嘴巴子。這難道不是在說她實際上不年輕了嗎？

    樓上突然傳出“砰”地一聲，茶杯落地的聲音。

    王太若無其事，嘴角微微一笑。

    她假裝沒聽到地問宋歌：“小姑娘這么漂亮，有男朋友了嗎？”

    “還沒有?！?/br>
    王太一手托著瓷碟，一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感嘆道：“那可太好了，我們公司多得是青年才俊，看上哪個就去追。我們公司沒有那種不允許辦公室戀愛的規(guī)定。那太不人性化了，大家都是青年男女，每天在一起的，難免產(chǎn)生感情?！?/br>
    宋歌見王太的話題逐漸轉向八卦方向，慢慢放松了下來。

    “你抓到喜歡的就趕緊上，到時候我給你們證婚?！?/br>
    她話音一轉，帶著一點調(diào)皮勁，朝宋歌眨眨眼：“別像你們徐總，這么大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br>
    宋歌猝不及防被她喂了一嘴徐靜的八卦。

    接下來的時間里，王太繼續(xù)跟宋歌嘮著些有的沒的。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徐靜從樓梯上走下來，走到了宋歌身后，對她說一聲：“走了?！?/br>
    便直接提起腳步，向大門口走去。

    宋歌連忙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來對王太說了聲：“謝謝招待?！?/br>
    她快走了幾步，才跟上了徐靜的步伐。他的步伐比平時快了許多。

    徐靜在門口從司機討過車鑰匙，便直接坐上了駕駛座。

    宋歌也走到旁邊的副駕駛座，上了車。

    宋歌一落座，剛系上安全帶，徐靜便松了剎車，猛踩油門，整輛車忽地向前沖去。

    空氣中彌漫著徐靜的憤怒，宋歌透過后視鏡，瞄了一眼徐靜抿得緊緊的嘴角，飛快地收回視線。

    她低頭玩著自己手指的指節(jié)，盡最大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徐靜的車速一路飚高，朝山頂沖去。

    宋歌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風景，不由得抓緊了自己身前的安全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