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想起來，他說這句話時語速比往常慢，吐詞比往常重，但除此以外并無異常，謝風(fēng)華靦腆起來，她可以跟自己親爸爸若無其事說談戀愛的事，對上當(dāng)自己弟弟一樣的高書南還是有些害臊。

    “大人的事別問那么多，”她飛快轉(zhuǎn)換了話題，“天冷了你學(xué)校放的厚衣服不夠吧，吃完飯我再給你收拾兩件。”

    高書南沒管她，又問了一遍：”你們真在一起了？“

    “對，在一起了?！崩罡穹沁@時從廚房出來，正好聽見這句，于是過來笑著拍高書南的肩膀，“往后我可是你姐夫知道嗎，得叫我哥?！?/br>
    “想得美?！备邥献ハ滤氖郑制沉搜壑x風(fēng)華，”無聊?！?/br>
    他說完就轉(zhuǎn)身回屋，一直到吃飯還不出來。

    李格非噗嗤一笑，跟謝風(fēng)華咬耳朵：”書南這是怕自己失寵嗎，跟個小孩兒似的?！?/br>
    “本來就是小孩兒，別管他，”謝風(fēng)華想了想又說，”也不許欺負(fù)他知道嗎？這可是我們家的寶貝疙瘩?！?/br>
    “我哪敢，沒想到我們書南也有叛逆期啊?！?/br>
    他們對此一笑置之，誰也沒當(dāng)回事，再加上高書南此后也沒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這短暫的一幕便很快被謝風(fēng)華拋諸腦后。

    但在老謝的敘述中，這件事有另一個版本。

    那天晚上，他看見高書南大半夜不睡覺，坐在陽臺上抱著膝蓋發(fā)呆。

    他沒有哭，沒有悲傷的表情，只是茫然無措，神經(jīng)緊張地環(huán)抱著自己的胳膊，就像一只要感覺到被主人趕出門的小動物，拼命想表現(xiàn)討好，但不知道怎么表現(xiàn)討好才對。

    這一幕令老謝終身難忘。

    “你怎么沒過去安慰他？“謝風(fēng)華有些煩躁，她想起那會的高書南才剛走出父母被謀殺的陰影不久，驀地感到一陣心疼。

    “安慰什么？”老謝問，“告訴他你不要放棄，努力，總有一天能打敗李格非跟我閨女在一塊？”

    “爸！”

    老謝笑了：“小看人了不是，小高是個自律性極強的人，那種人，就連難受都不會允許自己超過合適的時間?！?/br>
    他頓了頓，又輕聲說：“只是我沒想到，他對感情的控制卻不是這樣。前些年唐貞去世，格非又出事，莊曉巖咬著你不放，你那會精神狀況真是勘憂，是我給小高打了電話，我原本只是想問他有沒有什么建議，沒想到不出三天，我就在自家門口前看到了他?！?/br>
    “人家在國外是功成名就的大教授了。就為了你，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管，你說你，哎，你就臭美吧?！?/br>
    謝風(fēng)華低頭笑了笑，可是卻莫名心酸，是啊，就為了她，何德何能呢。

    最理性的人卻做了最不理性的事，沒人知道那會高書南經(jīng)歷了怎樣的心理歷程，唯一能知道的，大概是他真的將她放在一個極其重要的位置。

    重要到但有所需，傾其所有的地步。

    “真傻?！?/br>
    “嗯，還有更傻的呢，”老謝點頭說，“你出了車禍整小半年，他天天守在你床頭，試了各種辦法，請了很多專家，全都沒有效，那會可真是難熬啊，我都快看不下去了。我跟他說，我做了大半輩子警察，我心理素質(zhì)強，沒什么扛不住，我說我已經(jīng)有個孩子躺病床上不知怎么辦，我不能看著另一個孩子也跟著出事。結(jié)果他跟你說什么你知道嗎？“

    “他說，我不會放棄?！?/br>
    謝風(fēng)華眼眶發(fā)酸，點了點頭說：“我就知道他會這么說，我就知道。”

    “嗯，在看到他做了多少事后，當(dāng)他有天告訴我，沒辦法了，只能試試那個機器，可機器是個半成品，沒進入人體實驗階段，一切都是未知，他問我同不同意，其實他真正的意思是他心里也沒底，他想賭一把，但又不敢?！?/br>
    “所以我替他做了決定。”老謝微笑，”看來，這個決定還是值得。“

    “爸爸，他在哪？”謝風(fēng)華忽然急切起來，”我想見他?！?/br>
    “然后呢？”

    謝風(fēng)華蹙眉：”什么然后？“

    “見到他之后呢？”老謝問，“你也想守在他床頭想各種辦法？沒辦法了之后，也會不顧一切陪他再進一次那臺潛意識機器？”

    謝風(fēng)華低頭說：”如果有必要的話?！?/br>
    “為什么呢？”

    “爸，您這不是廢話嗎，我當(dāng)然要救他?！?/br>
    “我知道你要救他，問題是為什么救？”老謝問，“他對你感情很深，醒來了你怎么辦，繼續(xù)裝不知道？”

    謝風(fēng)華忽然有些慌亂：“這不是，哎呀，這些等他醒了再說吧。”

    “我不是要干涉你啊，”老謝拍了拍她的手，“我就是覺著，有些事你不先想明白了，對書南不公平?！?/br>
    “當(dāng)然，感情的事講一個你情我愿，你要真沒法接受，爸爸肯定站你這邊。”老謝站起來，“哎呀，天不早了，我給你請了個護工守夜，你今晚先休息，明天咱們再說。”

    “爸！”謝風(fēng)華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爸，你走什么，你還沒跟我說書南在哪?！?/br>
    老謝回頭，狡黠地笑：“真想知道？”

    “當(dāng)然?！?/br>
    “現(xiàn)在去見他，你們倆的事可沒反悔的余地啊。“

    “什么意思？”謝風(fēng)華看著她爸爸，忽然福如心至，“書南，這是書南的意思？他醒了？“

    老謝裝聾作啞，謝風(fēng)華急切地問：“爸，爸您倒是給句準(zhǔn)話啊爸爸，爸……”

    沒用，老謝笑瞇瞇地走出了病房。

    謝風(fēng)華急得不行，慌忙下床，鞋都沒穿好就啪嗒啪嗒快步跑到病房前，一拉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她迫切想見的人。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抖著手伸出去，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沿著他的肩膀摩挲到他的手。

    瘦了，瘦了很多，難為長這么高，一瘦摸上去骨頭都凸出來，胡子拉渣，臉色憔悴，唯一一雙眼睛一如既往，炙熱明亮。

    “我， 我還是等不了你來見我，算了，只好我過來了，“高書南無奈地笑，”反正這么多年，哪次不是我主動，我習(xí)慣了?！?/br>
    “本來想逼你做決定，但我還是舍不得，”他嘆了口氣，“只要你活蹦亂跳的，我就知足了，其他的，再說吧……”

    他沒說完，謝風(fēng)華已經(jīng)一把抱住了他。

    緊緊地抱住他，就像他們在潛意識里那樣，在整個世界分崩離析，天塌地陷之際，唯有彼此緊緊的擁抱，哪怕天河傾泄，銀河倒灌，他們也不曾放開過彼此。

    高書南過了會才反應(yīng)過來，他結(jié)結(jié)巴巴問：“謝風(fēng)華，你，你這樣我要誤會……”

    “你閉嘴。”

    “可是……”

    “閉嘴?！敝x風(fēng)華又哭又笑，重新張開雙臂環(huán)住他的脖頸，“這種時候，閉嘴就行了?！?/br>
    “好。”高書南伸手緊緊抱住她的腰，啞聲說，“我知道了?！?/br>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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