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李格非笑，“唐貞跟她表妹啊，對了，她們今天來做客，我們快點走，我還沒做完飯后甜點?！?/br>
    謝風華迷迷糊糊地被他牽著走，密林消退在身后，眼前忽然豁然一亮，熟悉的城市回到眼簾之中。

    李格非拉著她的手走進一個樹木繁茂的小區(qū)，里面往來間不斷有人帶著笑跟他們打招呼，有穿著演出服拿著扇子的大娘迎面而來，大老遠的就笑嘻嘻高聲喊：”哎呦李老師啊，你又去接小華下班？“

    “是呢，她工作忙，我有空就去接接。”李格非熟稔地打招呼，“阿姨，您這是跳廣場舞呢？”

    “可不是，咱們社區(qū)中秋有文藝表演，我們幾個老姐們給排了一個扇舞，你到時候帶小華來捧場啊?！?/br>
    “那必須的?！崩罡穹亲匀欢粚⒅x風華攬在懷里說，”那我們先上去，不妨礙您跳舞了?！?/br>
    大娘看著他們直笑：“行，回見啊，哎喲瞧你們小倆口這感情好的，快回家吧啊?！?/br>
    “哎，回見了您?！?/br>
    謝風華雖然全程沒說話，但她有種莫名的感覺，仿佛已經(jīng)在這生活了幾年，周圍的環(huán)境無比熟悉，鄰居之間和睦相處，她的家庭生活令人艷羨。

    正想著，她已經(jīng)跟著李格非進了電梯，沒一會電梯叮的一聲到了，李格非帶著她來到一戶人家門口，掏出鑰匙打開門，高聲說：“爸，我們回來了?！?/br>
    老謝從廚房伸出半個頭：“回來了正好，小華，洗個手過來幫我干活，等等就能吃飯。哎喲你們是不知道，我今天買到了可新鮮的黃花魚，便宜你們倆了。”

    “我來吧，”李格非笑著挽起袖子，“小華上一天班累了，晚上還有朋友們過來，讓她先歇會?！?/br>
    老謝笑說：”行了，知道你比我這當爸爸的還慣著她，我難得來給你們露一手，她不來我正好教你倆絕活?！?/br>
    “那我先謝謝爸爸?！?/br>
    謝風華站在玄關(guān)，分明是一室溫暖又熟悉的家長里短撲面而來，但她不知道為何卻有些茫然，仿佛連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合適。

    第54章

    啪嗒一聲，橘色燈光布滿全屋。

    食物的香味飄得滿屋都是，廚房里熱熱鬧鬧的響起青菜下油鍋的刺啦聲，伴隨著抽油煙機轟轟作響，煙火人間，莫不如是。

    李格非端著一盤菜出來，勻出一只手打開燈，笑著對謝風華說：“怎么還擱那站著，傻了？快進屋，洗個手換件衣服?！?/br>
    他見謝風華還是呆站著不動，于是把菜放好了，過來拉著她的手進盥洗室，打開水龍頭。

    謝風華愣了愣，就著水洗了手，李格非已經(jīng)扯過一旁的擦手毛巾低頭仔細幫她擦了，一邊擦一邊絮絮叨叨：”我給你把家居服放床頭那，就是灰藍色格子那套，別穿錯了。“

    謝風華依稀仿佛記得是有這么一套衣服，但為什么別穿錯了？她有些不解看向李格非，李格非曖昧一笑：”你喜歡那套紅的我給收起來了，只準穿給我看?！?/br>
    他語氣熱切，目光炙熱，看得謝風華莫名窘迫了起來，她覺得自己這時候應該嗔怪罵他一句，然而不知為何，心底更深的感覺竟然是不適應，好像他們之間說這樣親密的話反而不合適。

    問題是，李格非不是跟她結(jié)婚了嗎？

    謝風華抽出手，勉強笑了笑：“ 我換衣服去了?！?/br>
    她出門往左拐，穿過飯廳是三個房間，全都虛掩著門，她竟然有些躊躇，不知道哪個門才是臥室。就在此時，李格非從她身后伸出手來，替她推開中間那個門，微笑說：“快點啊，等你吃飯呢。”

    謝風華進了臥室，果然有很大的床，床頭掛著他們倆的結(jié)婚照，兩人偎依在一處看著格外甜蜜。床頭那果然放著一套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家居服，灰藍色格子相間，樣式大大方方，說是家居服，其實也可以穿著出門。

    紅色那套呢？

    謝風華在枕頭下發(fā)現(xiàn)，她抽出來，紅色那套是吊帶款，極為性感的 v 領(lǐng)，絲綢質(zhì)地，泛著水波一般動人心魄的光澤。這是夫妻情趣間會穿的衣物，然而她看著，心底卻無比平靜。

    她依言換了家居服，慢吞吞地走出房間，不遠處的飯廳那，李格非正笑著擺碗筷，廚房里不知道老謝說了句什么，李格非笑意加深，轉(zhuǎn)頭說：“這事您跟我說不著，您得問小華，我們家她做主。”

    他抬起頭，看見謝風華，沖她做了個為難的鬼臉，謝風華正不解，老謝端著砂鍋從廚房里出來，李格非趕忙將墊子擺放，老謝把熱騰騰的砂鍋放在隔熱墊上，說：“你別跟我打馬虎眼，我是你爸才多嘴這一句，一年年歲數(shù)往上漲，小華也不小了，這事就該抓緊……”

    “什么事？”謝風華問。

    老謝說：“還能什么事，你們倆什么時候讓我抱大外孫?。俊?/br>
    謝風華皺眉，直覺這事離自己十萬八千里，怎么就到了能隨便在飯桌上討論的地步了？她看向李格非，李格非忙說：“爸，咱們先吃飯，哎喲好香，這魚燉的有水平，一看它就死得其所不枉此生?！?/br>
    老謝笑罵：“就知道貧，趕緊趁熱嘗嘗，小華，快來?！?/br>
    他到底還是心疼女兒，拿起小碟子先給她夾了一塊遞過去，謝風華低頭一看，魚rou雪白，醬汁飄香，聞起來就令人垂涎，確實是她爸爸的拿手好菜。

    但這道菜愛吃的人是她親媽，自從她過世后已經(jīng)好多年沒見老謝做過。

    她遲疑地接過來，看向自己爸爸笑得慈祥的臉，再看旁邊李格非充滿愛意的雙眸，分明是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人都團聚一塊，但為什么總感覺少了一點什么，正是這一點缺失，令到整個場面都有種陌生的違和。

    就在她出神間，門鈴響起，李格非笑著說：“一準是唐貞她們姐倆，這是掐著飯點來啊，可真是沒把自己當外人?！?/br>
    “沒當外人才好，我灶上還兩個菜呢，夠她們吃?！?/br>
    李格非起身去開門，一陣喧嘩聲頓時傳來進來，一個極為熟悉的女聲揚起嗓子回李格非的話：“對呀，我們就是掐著點奔著蹭飯來呢，怎么著，你敢不歡迎？“

    “不敢不敢，貞姐駕到，寒舍蓬蓽生輝啊?！?/br>
    女聲帶著笑說：“算你會說話，華子呢？”

    “屋里呢，”李格非小聲說，“今天累著了，蔫了?！?/br>
    “哎喲可憐見的，那我正好可以趁機多吃點。謝叔叔，我來了，”她走進來，一疊連聲說，”華，親愛的，我來了。“

    謝風華慌忙站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表現(xiàn)激動成這樣，一回頭，唐貞俏生生站在她面前，張開雙臂一下抱住了她。

    謝風華驀地手足無措，她還沒來得及想好要不要回抱，唐貞已經(jīng)松開手笑著說：“好久沒見你，可想死我了。曉巖，把我給你華姐挑的禮物拿出來?！?/br>
    謝風華這才注意到跟在唐貞背后的莊曉巖，她留著長發(fā)，一身合體的繡花裙，笑起來有些靦腆，把一個包裝漂亮的禮物盒遞了過來。

    “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謝風華忙拆開緞帶，里面是一個藍色天鵝絨首飾盒，再打開，一個鑲嵌著小水鉆的鳥型項鏈靜臥其中。

    “這是，”謝風華蹙眉，“這是夜鶯？”

    “你怎么知道？”唐貞笑了，“對，這是夜鶯，你看我也有一個?！?/br>
    她扯低領(lǐng)口，一個同款但不同形狀的夜鶯也懸掛在她漂亮的脖頸之間。

    “我們姐倆一人一個，哈哈哈，好看吧？”她親熱地拉過謝風華，“來，我給你戴上?！?/br>
    “喂，你們當著我的面戴一對項鏈什么意思？”李格非不滿地說，“情侶項鏈要戴也該是我跟小華戴吧？”

    “我們這是姊妹項鏈，你吃什么醋？”唐貞笑嘻嘻地回，“曉巖也有一個呢?！?/br>
    莊曉巖微笑著把自己的項鏈扯出來，果然也是同款夜鶯。

    “行吧，”李格非扶著額頭，“敢情你還搞批發(fā)??？”

    “我樂意，我高興，行了吧？”唐貞搭著謝風華的肩膀，“哎呀這么多菜，謝叔叔，那我們不客氣了啊?！?/br>
    “趕緊坐下來，又不是外人?！崩现x高興地說，”人多才熱鬧，曉巖你也坐下，格非，給她們拿筷子去?！?/br>
    李格非答應了一聲，正要往廚房走，唐貞說：”你再拿幾個杯子來，我還帶了酒?！?/br>
    “喲，這什么日子啊今天，”李格非笑問，”連酒都帶上了，遇上什么好事？“

    唐貞笑而不答，莊曉巖上前幫忙拿杯子，很快就幫著打開酒，一人一杯滿上，唐貞拿著酒杯說：“謝叔叔，小華，格非，我今天借這機會宣布件事?！?/br>
    她頓了頓，笑了起來：“我宣布，我跟范文博離婚了?！?/br>
    李格非夸張地哇了一聲，老謝面露震驚，唯有謝風華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覺得心里酸痛難當，她顫抖著問：“你 ，你說的是真的？”

    唐貞鄭重地點了點頭。

    “可是好好的，為什么……”老謝狐疑地問，“叔叔不是要教育你啊，就是覺得有點意外?！?/br>
    唐貞抿緊嘴唇，莊曉巖替她說：”因為范文博背地里對我姐不好，她過得不高興?！?/br>
    “什么意思？”老謝怒道，“那小子動手了？”

    “沒有，”唐貞勉強笑說，“比動手也沒好多少。”

    莊曉巖又替她說：”他不是動手，他是老想精神控制我姐，規(guī)矩一套一套的，打擊人不帶重樣的，我姐活得都不像她自己了，她原本還想瞞著，是我發(fā)現(xiàn)后跟姓范的撕破臉，我姐只好站我這邊跟他離婚了?！?/br>
    她說完有些不安，小心地說：“姐，你要怪就怪我吧，但我不后悔?！?/br>
    “沒事兒，”唐貞笑著拍拍她的手，“沒你的話，我還沒意識到自己過得有多差。小華，你也別埋怨我不跟你說，我不知道怎么開口主要是，太丟人了，哎，你怎么哭了，沒事啊，沒事我已經(jīng)好了，沒事，你別替我難過……“

    謝風華也說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好哭的，然而這一刻就是不知為何，眼淚說來就來，壓根控制不住。就好像唐貞離婚是她長久盼望的一件事，終于成真了，反而攪動壓抑已久的萬千感慨。

    ”我不是難過，“謝風華哽噎著說，”我是高興，我高興啊?！?/br>
    唐貞笑了起來，給了她一個擁抱說：“我就知道你會支持我，我就知道?！?/br>
    “好了好了，”李格非遞給謝風華紙巾，笑著說，”唐貞離婚既然是個好事，那我們該干杯才行啊?！?/br>
    “嗯，該干杯?！敝x風華擦了擦眼淚，拿起酒杯對唐貞說，”祝賀你?！?/br>
    “謝謝?！碧曝懶χ霰?，又舉高杯子說，“我祝大家都越過越好?！?/br>
    “越過越幸福?！?/br>
    “越過越年輕?！?/br>
    “還是健康吧，健康才是福?！?/br>
    大家一人一句亂七八糟地說著祝語，碰了杯，高高興興地喝了下去。謝風華忽然覺得有種怪異，她問唐貞：“你覺不覺得少了一個人？”

    “少了誰？你刑偵隊的朋友？“唐貞問，”格非，你們還叫了誰來嗎？“

    “沒有啊，”李格非忙著布菜，頭都不抬，“還有人來嗎爸？”

    老謝搖頭：“今天就是自家人吃飯，哪來的外人？”

    謝風華有些急，她看向李格非問：“不是，不是外人，是咱們很熟的……”

    “很熟的，誰??？”李格非詫異，“你還有很熟的朋友嗎？我怎么不知道？”

    唐貞也問：”對啊，我也不知道，說，你背著我又跟誰好了？“

    “什么亂七八糟的，“謝風華焦急地打斷他們，”明明還有一個人，還有……“

    “那你倒是說他是誰啊。”

    是啊，他是誰？謝風華只覺那個名字如鯁在喉，呼之欲出，可偏偏腦子就如一團漿糊，她急得不行，仿佛這個人的名字想不起來就將發(fā)生山崩地裂的大事，但他叫什么呢？為什么沒人記得他是誰，明明這些人個個都跟他很熟，為何只有她一個人記得呢？

    她瞥見桌上的項鏈，夜鶯的墜子閃爍璀璨，有誰說過，你要來找我，如果你不來，我孤家寡人的就沒人找了。

    她猛然站起，椅子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她對著這一桌最熟悉的人說：“我想起來了，他是高……”

    她的家人，最好的朋友，最親密的相聚，忽然就在這一刻凝固住。

    李格非像生銹的木偶那樣慢慢抬起頭，幽幽地問：“你忘了他不行嗎？”

    謝風華慌忙后退，一個勁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