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掛上去的布簾被掀開了一角，所以能看見外面正在下雪，“多少點(diǎn)了？要不要上來睡一會兒？”

    “十一點(diǎn)多不到?，”趙禮輝剛才出去倒水的時(shí)候就看過時(shí)間了，“你再睡一會兒，我和姐夫做午飯?！?/br>
    柳向意?在老丈人家那可是精神頭十足，干活嘎嘎猛，做飯也不要趙禮輝幫做，只讓他燒火。

    “也讓你們嘗嘗我最近練出來的手藝！”

    做的就是家常便飯，但陳翠芳幾人都夸個(gè)?不停，柳向意?樂得多干了一碗飯。

    下午趙禮輝因?yàn)橐腿~歸秋一起去葉三叔家拜年?，所以葉歸冬他們就先去葉家接人。

    到?了后才發(fā)現(xiàn)，葉歸春和葉歸夏已經(jīng)帶著孩子回家了，葉mama叮囑葉歸秋，“吃了晚飯就回來啊?！?/br>
    “好，”葉歸秋應(yīng)著，“就算讓我在三叔家留宿，我也不會愿意?的。”

    然后就被葉爸爸瞪了一眼，“怎么說話的?！?/br>
    葉歸秋聳了聳肩，提著年?禮跟著趙禮輝夫婦往葉三叔家走去。

    這是趙禮輝第一次這么正式地來葉三叔家。

    之前他和葉歸冬訂婚的時(shí)候，也是想?上門?拜訪的，但葉奶奶很不愿意?，所以就沒來。

    “待會兒你就看好吧，”進(jìn)葉三叔家門?前，葉歸秋在葉歸冬耳邊小聲道。

    然后葉歸冬就看到?一個(gè)?不一樣的葉奶奶。

    她看起來慈祥極了，對趙禮輝和她噓寒問?暖，當(dāng)然重點(diǎn)還?是問?趙禮輝在機(jī)械廠的工作如何，如果有什么空缺的位置，一定要想?到?他們家人之類的話。

    葉三叔也沒阻止葉奶奶問?這些話，趙禮輝禮貌社交，東拉西扯就是不說他們感興趣的事?。

    到?吃晚飯時(shí)，葉奶奶的臉色已經(jīng)快持不下去了，葉歸冬想?知道她的忍耐度能到?什么地步，于?是把筷子伸向正中央的那盤rou菜。

    葉奶奶的臉色一下就變了，惡狠狠地瞪著葉歸冬，仿佛她敢真的夾走一塊rou，就把她撕了似的。

    趙禮輝笑?問?道，“奶奶，在你們家我們都不能夾rou吃嗎？”

    “這是哪里的話，”被葉三叔看了一眼的葉奶奶趕忙道，“我是想?讓歸夏多夾點(diǎn)rou。”

    “娘，這是歸冬，”葉三叔尷尬道。

    “?。颗?，歸冬啊，”葉奶奶才不會去記幾個(gè)?賠錢貨孫女的名字，“人老了，糊涂了，歸冬你多吃點(diǎn)?！?/br>
    葉歸冬聞言又夾了一筷子rou放在碗里，趙禮輝頂著葉奶奶rou疼的眼神，在葉歸冬吃完后，繼續(xù)給她夾rou。

    “我也多吃點(diǎn)，”葉歸秋跟著夾，“奶奶，您可真大方，一點(diǎn)都不像以前那么摳?！?/br>
    “你男人怎么沒來？”

    葉奶奶語氣有點(diǎn)沖地問?道。

    “我男人沒來，我就不能吃rou了？”

    葉歸秋笑?嘻嘻的。

    “這是哪里話，rou就是做來給你們吃的，”葉三嬸招呼他們盡管吃，不夠灶房里還?有一刀臘rou沒切呢。

    她的兩個(gè)?兒子吃飯都很安靜，吃完就去找同街道的小伙伴玩耍去了，壓根不管大人們在說些什么。

    葉奶奶吃過晚飯就回房了，趙禮輝和葉歸冬都覺得對方是被氣著了，怕對方裝病說難受，三人提出告辭，他們回到?葉家。

    當(dāng)著葉爸爸的面，葉歸秋說起葉奶奶的“大方?！?/br>
    “我結(jié)婚前，從來沒見過奶奶對我笑?過，還?笑?得那么慈祥，”葉歸秋嘖嘖個(gè)?不停，“小妹也沒見過，剛才看見的時(shí)候都傻了吧？”

    “有點(diǎn)，”葉歸冬沒顧及葉爸爸的面子，直接點(diǎn)頭，“也是第一次在奶奶面前吃到?rou?！?/br>
    趙禮輝聞言當(dāng)著長輩們的面，握住了她的手。

    “就是，以前奶奶住咱們家的時(shí)候，”葉歸秋很是心?酸道，“我們幾姐妹看一眼桌上的rou都會被罵，偶爾還?會挨打?。”

    葉mama背過身擦了擦眼角，這讓本想?維護(hù)幾句自己老母親的葉爸爸閉上了嘴。

    回家的路上，葉歸冬將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其實(shí)，我剛才當(dāng)著她的面吃rou，是在故意?挑釁她?！?/br>
    “我知道，”趙禮輝把她的手握在手里。

    “但真的吃下肚后，我倒覺得有點(diǎn)不消化?！?/br>
    葉歸冬捏了捏他的手指，“三姐說得沒錯(cuò)，比起她滿臉厭惡的樣子，剛才看見的一臉慈祥才嚇人?！?/br>
    “那以后咱們少去看?！?/br>
    趙禮輝說。

    “本來去得就少，”葉歸冬壓低聲音，“小時(shí)候我害怕她，懂事?一點(diǎn)后我恨她，現(xiàn)在她老了，我的恨少了，但……也是真的沒有感情。”

    “歸冬，長輩慈，小輩才會孝，她給你們帶來的不是慈愛，那你們也不必被要求那么孝順?biāo)?。?/br>
    “要是爹也這么想?就好了?！?/br>
    拍掉落在肩膀上的雪花，葉歸冬低聲說。

    “至少在媽哭的時(shí)候，他剛才沒有讓我們閉嘴不談?wù)撃俏焕先?。?/br>
    趙禮輝道。

    葉歸冬聞言笑?了笑?，行吧，也算是進(jìn)步了。

    等回到?家后，趙禮輝進(jìn)灶房打?了熱水提進(jìn)偏屋，葉歸冬先去洗澡，然后再是他。

    堂屋里還?有幾位鄰居在看電視，二人打?了招呼后，坐了一會兒便默默起身進(jìn)了房間，和往常一樣看了一會書便睡覺了。

    孫寶珠此時(shí)正一個(gè)?人站在生產(chǎn)隊(duì)的曬壩上，雪越下越大，她也哭得越來越大聲。

    她知道回婆家過年?，就算是短短幾天也會難以忍受，所以她到?陳家后，盡量少說話或者是不說話。

    除夕那天剛到?陳家，見他們幾人中沒有二兒子陳萬辰，陳父和陳母先是拉著他們一陣問?。

    得知他們幫陳萬辰找了工作，包住不包吃，一個(gè)?月多少錢時(shí)還?笑?瞇瞇的。

    可聽到?陳萬辰犯了錯(cuò)被辭掉，找到?陳萬生想?要繼續(xù)留下，卻被對方要求回老家時(shí)，老兩口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他們不對陳萬生甩臉色，這是他們最有出息的兒子。

    他們把一切錯(cuò)都推到?孫寶珠身上，看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就算陳萬生拿出買回來的年?貨，說是孫寶珠精心?挑選的，他們也沒給一點(diǎn)好臉色。

    直到?陳萬辰提著東西回來，陳母才露出笑?，招呼大家?guī)兔ψ瞿?夜飯。

    男人們都在堂屋圍著火柴堆坐著取暖，灶房里就孫寶珠和兩個(gè)?meimei一起做飯，陳母站在一旁跟監(jiān)工似的。

    孫寶珠多放了一點(diǎn)油會被說，炒菜放鹽放多了也會被說，后來還?是陳萬生進(jìn)來，輕聲細(xì)語地把陳母哄出去，幫著把飯菜做好。

    她淚巴巴地吃完年?夜飯，睡覺時(shí)卻被陳母要求她挨著兩個(gè)?meimei睡，原因是不想?讓她晚上纏著陳萬生，怕虧了對方的身體?。

    陳萬生好說歹說她都不松口，最后只能妥協(xié)，私下跟孫寶珠說他們初二就回家，孫寶珠心?里的憋屈才少了幾分。

    大年?初一家里來了不少親戚，孫寶珠就沒閑下來過，幫著做這個(gè)?弄那個(gè)?，一天下來，手都凍木了。

    初二的時(shí)候，孫寶珠滿懷期待地收拾好東西，結(jié)果看他們似乎要走，陳父忽然說自己身體?不舒服，陳萬生有點(diǎn)擔(dān)心?，所以就跟孫寶珠說他們再留一天看看情況。

    初三，也就是今天，孫寶珠見公公一大早就開始劈柴干活，一點(diǎn)病模樣都沒有，于?是就拉著陳萬生說回城的事?，然后被她婆婆聽到?了，那叫一個(gè)?鬧騰啊。

    先是哭，再是罵，最后要死?要活，就是不想?讓他們回城。

    陳萬生便跟孫寶珠商量，留到?明天下午再回城。

    孫寶珠氣得午飯都沒吃。

    晚上，一個(gè)?皮膚微黑的姑娘到?家里來串門?，陳母喜笑?顏開地拉著對方說話，就差指著孫寶珠，說她樣樣不如那位姑娘了。

    孫寶珠氣急，叫罵著，“這么好的姑娘，你兒子那么多，隨便指一個(gè)?娶了她唄，甭管做你哪個(gè)?兒子的媳婦兒，到?底是進(jìn)了陳家大門?，怎么樣你都滿意?！”

    然后就被陳母打?了一耳刮子，在中間拉扯她們的陳萬生都挨了一下。

    孫寶珠哭著跑掉了，陳萬生想?去追她，卻被老娘一邊哭一邊死?死?抱住。

    哭過后，孫寶珠只覺得冷得不行，她對這里很陌生，想?回城都不知道去哪里找車。

    她蹲在地上，滿臉茫然看著地上的積雪。

    怎么把日子過成這樣的？

    恍惚間，孫寶珠越發(fā)崩潰的時(shí)候，她忽然感覺有一道聲音在自己耳邊不斷地說：明明……明明她不應(yīng)該把日子過成這樣子的啊。

    “寶珠，”找了不少地方才找到?她的陳萬生，氣喘吁吁地蹲下身抱住她，“寶珠，我們回去吧，這么大的雪，別著涼了。”

    “陳萬生，”孫寶珠抬起頭，“我嫁給你是因?yàn)橄矚g你，你別讓我后悔，好不好？”

    陳萬生聞言一愣，“……好，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城。”

    “別再騙我?！?/br>
    “不會。”

    初三上午，家里來了拜年?的親戚，趙禮輝他們熱情招待，這些親戚看到?堂屋里放著的電視機(jī)，得知是怎么來的后，對趙禮輝那叫一個(gè)?夸啊。

    趙禮輝都聽得不好意?思了。

    “表叔，能不能和我握握手啊?！?/br>
    小孩子離開時(shí)，紅著小臉蛋來到?趙禮輝面前小聲道，“我也想?要好運(yùn)氣?！?/br>
    “當(dāng)然可以，不過運(yùn)氣只是之一，最重要的還?是自己努力，”趙禮輝跟他握了握手。

    “聽你爸爸說，期末考試數(shù)學(xué)只考了二十六分？得努力啊，希望下次見面，你能及格，到?時(shí)候表叔給你做好吃的。”

    小孩一聽到?自己的數(shù)學(xué)成績，立馬不干了，抽回自己的手去找他爹鬧，“說過不把我分?jǐn)?shù)告訴別人的！你騙人！”

    他爹一把將他抱起來，“有本事?考出來，就有本事?讓別人知道，下次你進(jìn)步的時(shí)候，大伙兒才會說，喲，這小子進(jìn)步這么大！”

    小孩一下就被忽悠住了，“我一定努力！”

    趙禮輝把人送到?巷子口，正好碰到?下班車的陳萬生和孫寶珠，后面還?跟著大包小包的陳萬辰。

    只不過陳萬辰把東西提下車給他們后，就又上車了。

    “新年?好啊，趙同志?！?/br>
    “新年?好啊，陳同志?！?/br>
    二人打?過招呼后，便分開了。

    孫寶珠看了眼趙禮輝的背影，提著東西跟著陳萬生往安家走去。

    “你看，萬辰自己找了活做，就不跟著我們擠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