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又拿起筆，給這個刺猬花兒添了眼睛鼻子，猛地瞧上去還頗有些意趣。

    ……大概吧。

    阮瑤雖不知道這小東西有什么寓意，可是既然是太子畫的, 那就是好的。

    于是她便選了趙弘所繪圖畫作為式樣, 準(zhǔn)備繡兩個荷包。

    等到了午后, 趙弘借口午睡，留在內(nèi)室里想著等下叫季大進(jìn)來說些公事。

    阮瑤則是沒有注意到季侍衛(wèi)悄無聲息的上了房梁，她扶著大殿下躺下后便出了門。

    季大等阮女官離開, 這才悄然跳下, 站在床邊, 隔著床帳對著趙弘輕聲道：“殿下，顧大人讓屬下來傳話?！?/br>
    “說?！?/br>
    “月蘭終于松口，說她曾在殿下出事前夜受了皇后命令，去外殿開了角門放人進(jìn)來。”

    床帳里安靜片刻，才有聲音沉沉響起：“何人？”

    季大微微低頭：“順子公公。”

    接著，內(nèi)室里便是一片靜謐，落針可聞。

    另一邊, 阮瑤離開內(nèi)室后卻沒有回廂房，而是穿過院子去往西邊的閣樓。

    今兒是允許宮人給家中寄信寄物的日子。

    大齊皇宮中的宮人大多是民間選上來的。

    內(nèi)監(jiān)入宮需凈身，除了家族獲罪或者是特別豁的出去的狠人，更多的是家中貧寒，不得已被賣進(jìn)宮來的，他們尋常是一入宮門再難回還，和家里的聯(lián)系也不頻繁。

    宮女卻不同，雖然選進(jìn)宮的時候都說是美人，可并不是每個宮女都能獲封為妃的。

    更多的，是在宮里的各個局所當(dāng)差，不僅能有頭臉，還能拿到月錢。

    而宮女的出路也比太監(jiān)多一些，有些會被看中留在宮中爭個妃嬪，有些無處可去留在宮中做嬤嬤，更多的，則是被放歸回家。

    縱然那時候的女子已經(jīng)到了花信年華，可從宮里出來的姑娘到底不一樣，懂規(guī)矩知禮儀，最不濟(jì)也是個好樣貌的，出了宮便是一家女百家求。

    故而宮女與家中聯(lián)絡(luò)頗多。

    皇宮內(nèi)也不太拘束她們，每年有三次可以讓宮女寫信回家，還能捎帶些物件。

    她們不用擔(dān)心帶回去的東西會被克扣，宮中有專門的局監(jiān)負(fù)責(zé)寄送。

    只是家書不能隨意寫，而是要到專門的地方，口述給不相識的公公，由他寫下來才行，以免有不軌之人通過這種方式朝外面?zhèn)魉拖ⅰ?/br>
    阮瑤入宮有段日子了，之前也有機(jī)會可以寄信回家，只是那時候她還沒開竅，人也憨傻，劉嬤嬤怕她招惹是非，便從沒有讓她來過，每次只是由劉嬤嬤代為送“平安”二字回家，讓阮家二老安心。

    今日算是阮瑤頭遭來。

    她一露面，便有內(nèi)監(jiān)熱情的迎上來，請她進(jìn)去喝茶。

    縱然阮女官鮮少離開東明宮，但是宮里的人鮮少有不認(rèn)識她的。

    太子殿下那是什么人物？最最規(guī)矩端正不過，不僅后院清凈，身邊連個近身宮女都沒有。

    可阮女官就能靠著侍疾的機(jī)會，一躍而上，坐穩(wěn)了管事女官的位置。

    聽說太子可疼她了，片刻看不到就要讓人出來找呢。

    什么叫本事？

    這才叫本事！

    特別是韋興倒霉之后，這種說法甚囂塵上，眾人都覺得阮女官做主子只是時間問題。

    故而阮瑤想要寄家書也不用像其他宮人那般，在外頭排隊(duì)等待，自有人請阮瑤進(jìn)屋，奉上香茶，擺了暖爐，并且派了專門的小太監(jiān)過來幫她研墨，格外殷勤。

    阮瑤也知道研墨的太監(jiān)不單單是為了給她賣好，也是瞧瞧她寫了什么。

    人家職責(zé)所在，阮瑤便由著他看，很快便寫好了一封家書。

    無非是給爹娘問安，給兄長問好，說說自己在宮里過的好處，再關(guān)心下家里田地的收成，沒什么大事兒，可瑣瑣碎碎也寫了五六張。

    待撂了筆，阮瑤拿出了一小包銀子。

    這里頭是她入宮這些日子攢下來的月銀，她準(zhǔn)備把大部分給家里寄去，以全爹娘養(yǎng)育之恩。

    自己也留下了些，阮瑤想著，將來她是要放出宮去的，只是那時候家里狀況如何還不知曉，總要留些傍身錢，哪怕留在京里做個小買賣也是好的。

    而后她便把銀袋和信件一起交給了身邊的小太監(jiān)，溫聲道：“煩請公公一并送到我家去。”

    “阮女官放心，定然一文錢不少。”

    阮瑤笑著謝過，而后離開了閣樓。

    剛一出門，便瞧見了同樣要往回走的夏兒。

    上次見到夏兒還是把她從韋興手下救出來的時候，阮瑤只記得這個臉蛋圓圓的小宮女是個機(jī)靈的，之后來喜便把她調(diào)進(jìn)了東明宮。

    這是阮瑤第二次看到夏兒。

    與阮瑤的陌生不同，小夏兒對阮瑤一直格外感激，也由衷敬佩。

    光是那一腳飛踹，就足以讓夏兒對阮瑤死心塌地。

    不期然遇上，她立刻小跑上前，圓圓的臉上露出了個燦爛的笑：“阮女官，嘿嘿。”

    阮瑤還是頭一遭碰到這么活潑的，有些好笑，可還是道：“要說福安?！?/br>
    夏兒立刻道：“福安，阮女官一定福安?！?/br>
    阮瑤失笑，搖了搖頭，想著這姑娘還年輕，來喜會慢慢教她規(guī)矩，也不多說什么，只管與夏兒一道往東明宮走，嘴里溫聲問道：“你今天也是來寫家書的？”

    夏兒膽子大，在阮瑤面前很是放得開，聞言立刻連連點(diǎn)頭，速度快到腦袋上的絨花都一顫一顫的：“我給我娘寫信，報平安，讓她知道我在宮里吃得飽穿得暖?！?/br>
    阮瑤瞧著她：“你要求倒是不高?！?/br>
    夏兒接著點(diǎn)頭，眼睛亮亮的。

    又說了些話，阮瑤覺得來喜眼光不錯，這是個好姑娘。

    走著走著，兩人便拐進(jìn)了御花園旁邊的一條小路。

    夏兒以前是在宮里做灑掃的，對宮里面的道路甚是熟悉：“女官放心，這條路清凈，還能躲開那些大路省得遇到娘娘們，方便得很?！?/br>
    阮瑤伸手拂開一處細(xì)軟花枝，笑道：“尋常宮人都巴不得能遇到貴人主子，你倒是不同?！?/br>
    夏兒很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見到貴人有什么好的，人家坐轎輦，才瞧不見旁的，倒是做奴婢的要跪在一旁，又是鵝卵石地，磕碰一下都要緩好久，我才不要。”

    這話說得孩子氣，可格外通透。

    阮瑤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與夏兒一道往前走。

    待拐了個彎，卻瞧見皇后身邊的方嬤嬤迎面而來。

    方嬤嬤顯然沒想到會遇上阮瑤，先是一愣，而后頓住步子，笑道：“今兒果真是好日子，阮女官怎么也有空出來看花草？”

    阮瑤溫聲回道：“我去寫家書，偶然經(jīng)過，沒想到能碰到嬤嬤?！?/br>
    方嬤嬤顯然忘記今天是宮女寫家書的日子，先是往閣樓那邊瞧了瞧，而后才道：“原來如此，阮女官記掛家人，當(dāng)真是孝順女兒?！?/br>
    阮瑤則是笑著開口：“如今在宮里當(dāng)差，自然是一心想著主子的，至于家中事，自有家里人照顧，不用我記掛的。”

    而后方嬤嬤又與阮瑤說了些場面話，倒是夏兒老老實(shí)實(shí)站在一旁，腦袋都不抬，只聽著都覺得這兩人處處都像話里有話，可又聽不出什么。

    夏兒偷偷看了看，又低頭，在心里念叨，阮女官當(dāng)真厲害。

    很快，阮瑤便與方嬤嬤告辭，各自離開。

    不過在擦肩而過時，她隱約聞到了一股香氣。

    說不出的熟悉。

    而后阮瑤扭頭看向了往明粹宮走去的方嬤嬤，似乎自言自語一般道：“這味道……順子公公為何去找她？”

    夏兒好奇：“順子公公是誰啊？”

    阮瑤摸了摸她發(fā)頂絨花，笑了笑，沒回答，只是回去的步子快了些。

    因著她走得急，也就沒發(fā)現(xiàn)一直隱于暗處的季二悄無聲息的朝著御花園深處而去。

    而阮瑤回了內(nèi)殿后，頭一件事便是進(jìn)了內(nèi)室，見趙弘已經(jīng)起身，她立刻走上前去，側(cè)坐到杌子上，對著趙弘道：“殿下，奴婢有事兒跟你說。”

    大殿下抬起眼目瞧她，原本平板的臉上緩緩露出了個笑：“瑤瑤你說?！?/br>
    阮瑤又坐近了些，輕聲道：“殿下乖，以后若是有個叫順子的公公來，殿下千萬莫要見他，給的東西也不能收，知不知道？”

    趙弘嘴角微微一抿，可很快又放松下來，毫不猶豫的點(diǎn)頭：“好，我記住了。”

    阮瑤松了口氣，臉上又有了笑，起身去給他拿外衫。

    趙弘則是微微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蒼白指尖，臉色深沉。

    而后一整個下午，直到晚上就寢，兩人誰都沒有離開內(nèi)殿。

    一個繡荷包，一個寫壽字，氣氛靜謐美好。

    待夜幕降臨，內(nèi)室里的燭火熄滅許久，趙弘悄然起身，掀開床帳坐起身來。

    瞧了瞧依然在軟榻上安睡的阮瑤，趙弘小心翼翼的將床帳重新落下，學(xué)著阮瑤的手法仔細(xì)掩好，這才出得門去。

    而在殿外，季二看到趙弘出門后立刻行禮：“殿下……”

    還未說完，大殿下便打斷道：“低聲些?！比羰浅承蚜爽幀幙稍趺吹昧?。

    季二趕忙放低聲音，輕聲開口：“殿下，屬下已經(jīng)把人捆了，這會兒正放在偏殿里讓顧太醫(yī)瞧著，聽?wèi){殿下發(fā)落?！?/br>
    趙弘點(diǎn)點(diǎn)頭，沒多說什么，只管抬步朝著偏殿而去。

    季二立刻跟了上去，緊閉著嘴巴，生怕惹了趙弘不喜。

    很快，趙弘抬步進(jìn)了偏殿。

    殿內(nèi)只點(diǎn)了一根蠟燭，微弱的燈光半點(diǎn)看不出殿內(nèi)的精致輝煌，反倒顯得有些昏暗怕人。

    顧鶴軒正笑著坐在桌前，慢悠悠的從自己的藥箱里往外掏東西，見趙弘進(jìn)門，他站起身來，聲音溫和：“殿下福安?！?/br>
    趙弘微微抬手，免了他的禮，眼睛掃了一眼顧太醫(yī)放在桌上的物件。

    有些認(rèn)得，有些不認(rèn)得，總歸都是用在人身上，光看模樣就知道不是好受的。

    大殿下默默地瞥了自家顧卿一眼。

    以前這人做刑訊只是偶爾，如今看著，倒是越來越專業(y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