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馬車車廂微微一震，衛(wèi)裕沉靜的聲音隔著一道簾子響起。

    “太子殿下，惜華園已到?！?/br>
    闔眼靠在軟枕上的穆玨緩緩睜開眼睛，稍作調(diào)息，隨即起身走出了馬車。

    謝雙雙盯著全程沒有看她一眼的穆玨，皺皺鼻子輕哼一聲，在后頭朝那襲月白色的身影做了個鬼臉。

    不過她也不敢耽擱，飛快地整理好儀容衣裳，起身掀開車簾，探出去半個身子。

    只是注意到身旁的人時，卻愣了一愣。

    “你……”謝雙雙眼眸一眨，遲疑道。

    穆玨睨著她，狹長的眼眸倦懶而淡漠：“怎么，不下來？”

    謝雙雙搖了搖頭，猶豫一瞬，還是搭上穆玨干燥微涼的手，小心翼翼地跳下馬車。

    手中的柔荑小巧柔軟，似羽毛一般輕點心中漣漪，穆玨微不可見地一頓，收回了手，攏著袖子漫不經(jīng)心地走進惜華園。

    青鳶來到謝雙雙身邊，眉眼染笑，低聲道：“太子妃，這惜華園便是此次花朝會舉辦的地方了?！?/br>
    謝雙雙不置可否，打了個呵欠，有些興致缺缺地環(huán)顧四周一圈。

    皇家宮闈雄偉輝煌，宮殿樓宇連綿成片，金碧輝煌，飛檐斗拱之上矗立著數(shù)只金燦燦的小瑞獸，看起來威嚴又肅穆。

    朱墻高聳，頂端片片金瓦參差分布，她抬眸打量著，忽然覺皇帝建宮真是好生奢侈，彎眸笑了笑，轉(zhuǎn)頭道：“青鳶，我們進去吧。”

    因這一次立春過后的花朝會，惜華園月門處特地用了扶疏花枝掩映裝飾，是以有些逼仄，若要經(jīng)過，須得微微俯身。

    可等謝雙雙真正進了惜華園，眼前景象便驟然開闊明亮起來，入目一片花影搖曳、青枝蒼翠，才明白這大概取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趣。

    園子里已然聚集了許多人。

    上至皇妃貴嬪，公主皇子，下至世家公子，官家小姐，皆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談天說笑，此時見到謝雙雙從月門處進來，不由紛紛投來注視的目光。

    被這么多人目光灼灼地瞧著，謝雙雙有些不自在，眸光飛快掠過園子內(nèi)景，卻沒瞧見那襲月白色的身影。

    她心中不覺微沉，蹙起眉頭嘀咕道：“木魚呢？”

    不是要一起去覲見皇后太后么，他去哪兒了……

    正奇怪著，身旁忽響起一道嫌棄的聲音：“真慢。”

    這話語調(diào)再熟悉不過，謝雙雙默默看過去：“殿下?！?/br>
    穆玨也不理她，徑直邁步往一邊去，自顧自地在前面帶路。所經(jīng)之處，眾人皆不約而同讓道，或羞澀或恭敬或畏懼，各自俯身行禮道：“見過太子殿下?！?/br>
    謝雙雙讓青鳶在原地等候，自己則跟上穆玨身后。

    隱約感覺到周圍投來無數(shù)復(fù)雜羨嫉的目光，她將自己想象成微笑的木偶娃娃，只一律無視，跟著穆玨穿過惜華園，走進承乾殿內(nèi)。

    高座之上，妝容典雅的皇后身著朝鸞金繡華服端坐于首，見他們進殿，面上滿意地揚起笑容。鄰座坐著一個鬢發(fā)皆白的老人，慈眉善目，手持佛珠，笑瞇瞇地盯著殿下站著的穆玨和謝雙雙。

    穆玨行至殿前，秉公行事一般行了禮數(shù)：“穆玨拜見母后、皇祖母?！?/br>
    謝雙雙低著腦袋，也乖乖行了禮。

    接下來，一番欣慰的囑咐教導(dǎo)冗長得仿佛望不到盡頭，謝雙雙聽著聽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瞌睡蟲不知不覺便蘇醒過來。

    她不禁神游物外，呆呆地盯著不遠處金柱腳下的雕花紋飾愣怔出神。

    正迷迷糊糊間，忽覺四周安靜下來。

    謝雙雙迷茫地抬起頭，望向上首的皇后太后，卻見二者皆笑盈盈地盯著自己，目光似帶著殷切希望。

    穆玨站在身旁不遠處，面無表情地垂著眼，看不清神色。

    這是在等她的回答么？可是，她、她沒聽……

    謝雙雙紅唇微張，一雙明澈的眼眸露出些微茫然。

    估摸著是說了什么讓自己秉持身份、做好太子妃本分之類的話罷。

    總歸仔細應(yīng)著，應(yīng)該出不了錯。

    謝雙雙猶豫了一瞬，有些心虛地抿唇，應(yīng)聲道：“好，雙雙明白?！?/br>
    話語剛落，卻見穆玨挑了眉，似笑非笑地轉(zhuǎn)頭過來，眼神深沉如濃墨，把她定定看住。

    她說錯什么了嗎？

    謝雙雙納悶地蹙眉，小心翼翼抬頭看去，卻見皇后和太后一臉喜色，明顯對她的回答十分滿意。

    謝雙雙更疑惑了，輕輕咬了咬唇，忐忑不安地交疊起雙手，靜靜站在殿前。

    “好了，花朝會快開始了，你們一道去吧?！被屎笪⑿Φ靥Я颂Т髦探鹱o指的纖手，示意他們先行離開。

    謝雙雙也不好再說什么，屈膝行了禮數(shù)，便跟在穆玨身后出了大殿。

    等到出了承乾殿門，經(jīng)進月門附近的一叢苜?；ú輹r，謝雙雙思來想去，終于忍不住好奇的心思，出聲道：“殿下……”

    穆玨聞言，腳步一頓，波瀾不驚地轉(zhuǎn)頭看她，面上倒是沒有什么表情。

    “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方才說了什么??？”謝雙雙小心翼翼地說著，睜大了一雙似水洗凈的杏眼。

    瀲滟紅唇顯出淺淺齒痕，是忐忑之下咬出的痕跡。

    穆玨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淡淡糾正：“是母后和皇祖母?！?/br>
    “哦?！敝x雙雙點了點頭，復(fù)又抬眼看他，眸光好奇，“母后和皇祖母方才說了什么？”

    穆玨揚眉打量她一瞬，胸膛微微震動，好整以暇地笑了一聲。

    “太子妃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謝雙雙蹙起眉頭：“這還能有假？臣妾是真的不知道。”

    她說完，抿著唇角，又不好意思地低聲道：“我……我那時走神了。”

    穆玨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良久，他轉(zhuǎn)頭看向朱紅色的宮墻，狹長的眼眸懶懶一哂：“皇祖母盼著抱孫子呢?！?/br>
    抱抱、抱孫子……

    這句話信息量極大，等謝雙雙反應(yīng)過來其中包含的意味時，耳邊瞬間“轟”的一聲，臉蛋登時染上煙霞緋色。

    她緩緩睜大眼睛，仿佛被晴空驚雷轟隆一聲劈中，不知今夕何夕。

    穆玨看了謝雙雙一眼，唇邊的笑意倦懶惑人，卻不達眼底。

    他湊近過來，俯身在她耳旁，極輕極緩道：

    “孤才知道，太子妃原來是這樣想的?！?/br>
    謝雙雙一句“我沒有”尚且還沒出口，穆玨便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不再管她，徑直幾步離開了月門。

    她心中可謂是狂風(fēng)驟雨驚濤駭浪，就這樣傻在原地。耳邊回蕩著穆玨方才揶揄的話語，再聯(lián)想到方才大殿之上自己信誓旦旦點頭答應(yīng)的模樣……

    她都說了些什么??！

    謝雙雙欲哭無淚地咬住下唇，耳朵發(fā)熱，感覺宛如被放置于炭火上翻滾炙烤。

    她的一世英名就這樣毀于一旦了！

    末了，謝雙雙“啊”的一聲，懊惱地低頭捂住了臉。

    額旁的鎏金流蘇步搖微晃，在陽光下折射出一道淺淺的人影。

    ***

    “太子妃，您終于回來了！”四處張望的青鳶終于瞧見謝雙雙的影子，如釋重負地跑過來，“青鳶見太子殿下回來許久，卻遲遲不見您的蹤影，擔(dān)心了好久呢！”

    謝雙雙七魄丟了三魄，沒有注意身旁欣喜的青鳶，就近尋了一處林蔭下的石桌，懨懨地坐下來。

    石桌上擺放著猶帶露水的新鮮水果與放涼的清甘茶水，是供賓客玩賞食用的點心。

    她隨手拿了一串碧玉提子，摘了一顆塞進嘴里，食不知味地嚼起來。

    青鳶微微俯身看她，眸光希冀：“太子妃，花朝會方才已經(jīng)開始，皇子公主與官家小姐們正在猜風(fēng)信字謎呢?！?/br>
    謝雙雙不在意地“嗯”了一聲，口中提子的汁液甘甜清涼，撫平了有些沉郁的情緒，她心情轉(zhuǎn)好，斂了眉眼，開始專心致志地摘碧玉提子吃。

    見謝雙雙仍是一副絲毫不感興趣的模樣，青鳶直起身子，佯裝失落道：“太子妃……”

    “??？”謝雙雙回過神來，抬頭見青鳶一副沮喪的模樣，蹙起眉頭道，“怎么了？”

    她琢磨一瞬，似懂非懂地將手上的碧玉提子遞過去：“吃一點？”

    青鳶無奈一笑，輕輕推掉謝雙雙的手，低聲道：“太子妃，花朝會是您大婚后第一次正式進宮，機會來之不易，您可得好好把握啊。”

    身為太子妃，不能與宮廷之人疏離隔閡。

    謝雙雙懨懨地耷拉下眼皮，知道青鳶說的在理，沒有再辯駁，撐著下巴轉(zhuǎn)過頭去。

    遠處人群聚集，女子云鬢華服巧笑倩兮，負手捏著宣紙輕笑提問，男子溫文爾雅躬身應(yīng)和，偶爾凝神思考再次回答，端是一副和諧融洽場面。

    風(fēng)信字謎環(huán)節(jié)，女子出題，男子猜測。

    謝雙雙隨手摘了一顆提子塞進嘴里，環(huán)顧四周一圈，并未在場中見到穆玨。

    她有些奇怪，轉(zhuǎn)頭尋去，卻在園子一邊的長廊見到了熟悉的月白色身影。

    穆玨姿態(tài)散漫地靠坐于絳紅漆柱，正與一位同樣坐與長廊的墨色青竹衣裳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似在商討朝廷事務(wù)。

    他面上噙著懶散笑意，目光幽深，看不出真實情緒。

    那男子與穆玨有三分相似，只是氣質(zhì)截然不同，溫和儒雅風(fēng)流倜儻，始終保持著得體微笑，從容不迫卻不落下風(fēng)。

    只是隨和之間，似還藏了隱約鋒芒。

    謝雙雙看得不甚清楚，正準備收回視線，卻見風(fēng)信字謎會場之中忽起的動靜。

    一個妝容精致艷麗、身著鵝黃色衣裳的女子左右張望了一會兒，視線落到長廊中無心話題的穆玨身上，臉上登時閃過羞赧神色。

    她悄無聲息地退出人群，見四周無人關(guān)注自己，稍稍整理妝發(fā)衣裳，隨即便裊裊婷婷地朝長廊走了過去。

    謝雙雙咬了一口碧玉提子，清涼甘甜的汁液頓時在口中迸濺開來。

    她抬起下巴，遙遙示意那女子：“那是誰？”

    青鳶循著方向看過去，了然回稟道：“太子妃，那是梁太尉府上的千金，梁妙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