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72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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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由白鶴溪支流灌注成的水泊,在常州府內并不起眼,而相比于旁邊繁華的呂城鎮(zhèn)和奔牛鎮(zhèn),青萍泊周圍的這幾個小村子,更是什么都不是,既沒有通衢大道經過,也沒有大運河的余澤。 但姜星火偏偏選擇了這里。 原因也很簡單,這里是他當年出京,第一次命人舉行公審,殺了樊家惡霸的地方。 物是人非,彼時荒涼破敗的村子,這時候已經頗具人氣了。 姜星火站在樊家門口的石獅子前,抬起雙臂,望著遠處的天空,輕輕嘆息了一聲。 有的時候,回顧過去的事情,真的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 “國師大人?!?/br> 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呼喚聲。 姜星火轉過頭,看到一名少年從村中跑了出來,正興奮地揮動雙臂喊著自己,而在他的身后,則有一名婦人含笑看著他。 姜星火示意王斌等人不用太過戒備,隨后走了出來,一把抱住少年,把他舉了起來,轉了一圈。 也不是姜星火不想多轉幾圈,主要是少年重量不輕,再轉兩圈姜星火怕閃到腰。 “長大了,一竄一變樣啊?!?/br> 姜星火放下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道。 “那當然了!” 少年一臉興奮,他確實是長高了,身形也健壯了許多,看上去和以前那種稚嫩孩童的模樣判若兩人。 少年正是當年被樊家惡霸當做替死鬼的李六七的兒子,那時青萍泊之事,便是由他家而起,如今一晃兩年多過去了,小孩也長成了少年。 姜星火其實對他們如今已經并無太多印象了,但看到少年那一臉興奮的樣子,心中還是涌上一股暖意,不由笑著說道:“怎么樣,你們一家人過的還好嗎?” 劉嬸這時候走上前來,點頭說道:“托了國師大人的福,我一家人日子過得可好了呢?!?/br> 姜星火仔細打量了一番兩人身上的衣服和腳上的鞋,普通的棉麻衣裳,因為棉紡織品的普及,比之前算是改善了些,而鞋還是草鞋。 這樣看來,所謂“過得可好了”,想必也只是跟過去的自己相比。 姜星火擺了擺手,說道:“大家伙的生活還不算寬裕,這句話我可擔不起。” 雨后的微風拂過他的青衫,遠處青萍泊的蘆葦隨之蕩漾。 劉嬸急忙搖頭,說道:“哪能呢,當初若非國師大人出手相助,只怕現在我們一家子早都活不下去了?!?/br> “都是應該做的?!?/br> 姜星火笑了笑,不欲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纏,轉而問道:“家里孩子上私塾了嗎?” “上了,不求以后能考上當官,總歸識點字也是好的?!?/br> “那就好?!?/br> 劉嬸拉過兒子,說道:“國師大人既然來了,那就來我家吃頓飯吧,準備一桌菜,算是謝恩宴。” “好。” 姜星火沒矯情,欣然同意了,畢竟人家聽說自己來了,肯定用心準備了,若是不去反而浪費了人家的心意。 他轉身對王斌道:“給這些兄弟都安排好飯,多給村民些飯錢。” 王斌點點頭,不用啃隨身帶的干糧,那自然是極好的。 青萍泊這里有水,肯定就有魚,也不需要村民費多少勁,整點魚湯,薅點野菜,泡著饃饃吃都有滋有味的。 而劉嬸這邊,姜星火怕把人家吃破產,所以只拉著常州知府張玉鱗一起去,跟著劉嬸來到她家堂屋。 “國師,您先坐,我這就去廚房再弄一下。” 在院子里,劉嬸說完,急匆匆地跑去了堂屋后面。 姜星火從外面環(huán)視左右,發(fā)現這里除了一桌子準備好的豐盛的飯菜之外,就只剩下屋里有個人正低眉順眼地擦拭著桌椅,看樣子是在打掃衛(wèi)生。 這時候那人起身,姜星火只覺得是一個熟悉的漢子,他迎了上來,笑呵呵地問道:“國師大人,今兒聽說您來咱們鄉(xiāng)下了.” 姜星火打量了一下他,想說的話語一頓,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怪異。 “你們,該不會.該不會是” 這漢子正是那日喝了斷頭粥,帶著兄弟們打算拼命的“一只虎”。 不過如今穿著衣裳,頭上裹著頭巾,一副老實巴交的漁民打扮,倒也沒了往昔兇悍的架勢。 劉嬸和“一只虎”對此倒是很淡定,這年頭戰(zhàn)亂頻仍,百姓日子過得也不好,妻離子散都不是什么新鮮事,相熟的人搭伙過日子很正常,更何況劉嬸還拉扯著孩子,要是家里頭沒個男人,更難過日子。 “跟著修壩修了一年,臨走前給了路費和一些工錢,就回來了。” 他主動解釋了起來,當初姜星火沒有重罰他們,而是先在常州府押了一段時間,隨后扔去修壩了,雖然也是重體力勞動,但比充軍砍頭可好多了,而且修壩的勞工吃的管夠。 姜星火又打量了他兩眼,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說道:“你那些兄弟們呢?現在沒做違法亂紀的勾當吧?” “哪能呢!” 男人的眼中滿是惶恐,他知道姜星火殺人的威勢,這么久不見,這種威勢仍然如舊,讓他心驚rou跳,而且若不是姜星火伸出援手,救了他一條性命,只怕他早已經尸骨無存了。 他只覺得姜星火看起來確實和藹,但有些話可不能亂說,更何況,常州府的父母官就陪坐在旁邊呢。 “武進城現在比以前還繁華,不愿意在青萍泊打魚的,就在那邊碼頭做力夫,日子過得挺不錯的?!?/br> 鍋里悶的兩個菜也端上來了,姜星火一邊吃一邊問道:“有種田的嘛?” “有的,我就一邊打魚一邊種四畝田。” “這邊清田做的怎么樣?” 一只虎小心地斟酌著話語,回答道:“這邊窮,沒什么地主了,所以也沒有官府文報上說的那些投靠的事情,清田大家都挺配合的,若是有些糾紛,也都能協(xié)商解決,實在是解決不了的,就以官府那邊清丈的結果為主。” “有不服的嘛?” “有肯定有.怎么清丈都有不服的,村里有些事情說不清楚。” 姜星火點點頭,這是實話,農人確實質樸,但有些恩怨,也確實同樣存在。 為什么幾千年來,直到最后才出了個“三尺巷”的佳話?或者說,為什么“三尺巷”能成為佳話? 在既定資源極少的情況下,任何人都是不愿意舍棄自己的絲毫利益的。 這種現狀,不能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指點點,因為無論是一塊磚還是一寸地,那都是關乎到當事人切身利益的。 就像是那個笑話一樣,“我真的有一頭?!薄?/br> “下鄉(xiāng)參與清丈的胥吏差役手腳干凈嗎?” “那倒是挺干凈的?!?/br> 旁邊心不在焉地夾著菜的張玉鱗聞言,這才算是心頭松了口氣。 “國師放心,咱們常州府的妖風邪氣,早就扭轉過來了,江南四府里,在清田這件事情上的積極和守律,不說第一,那也絕對是排前面的?!?/br> “那就好。” 常州府,確實之前被姜星火宰了一批官,算是宰怕了,再加上張玉鱗也算是用心,因此這次清田行動,蘇州府還有人敢玩“縮弓”,但常州府下面的這些胥吏敢動手腳的卻寥寥無幾。 一頓飯吃完,已是中午,劉嬸收拾碗筷,姜星火等人不便再打擾,告辭離去。 看著姜星火離去的背影,劉嬸拍了拍自家孩子的肩膀,說:“伱可要好好讀書,以后像國師這樣當大官,造福百姓。” 豈料孩子卻搖了搖頭,只說道:“我可當不了?!?/br> “國師多威風啊,還是大善人,大英雄,誰敢惹他,他就敢殺誰?!崩^父在一旁插嘴。 “種田挺好啊,人人都當官,哪有那么多官當,種好田,累了躺田埂上望天,多好。” 姜星火走在村落尚未完全干涸的土路上,心思飄遠,這段時間以來,自己的心態(tài)已經逐漸改變,也越來越有些“入世”了,看待這些人的目光也漸漸地發(fā)生了變化。 —————— 在青萍泊給過去的短暫經歷畫上了一個句號,姜星火巡視了一圈常州府,又砍掉了一串士紳的腦袋后,才順著太湖西側南下,回到松江府。 松江府,手工工場區(qū)。 這里位于大黃浦的舊址,與上??h城遙遙相望,相隔甚短。 不過與以前一片爛泥地的樣子相比,這里可謂是大變樣了。 棉紡織場區(qū)里,一座座工坊鱗次櫛比,紡織女工們將紡好的布一個個掛在固定好的多節(jié)桿網上。 工廠內,各式各樣的紡織機器運轉著,偶爾也有設備被搬運進去。 因為這些紡織機器除了腳踏動力以外,大部分還需要用旁邊的黃浦江水流作為動力,因此很多u型河渠被挖進了工場中,作為永不停歇的循環(huán)動力。 這時候,姜星火當年炸掉大黃浦的堰塞湖,無疑就成了一個明智之舉。 這里雖然絕大部分都是紡織女工,但工人們穿梭在工坊里,忙碌著自己的事情,倒也井然有序,這種秩序顯然代表著,這里已經形成了相當的組織度。 “哎呀!” 忽然間,人群中響起一聲驚呼。 “怎么回事?” 只見一名身材瘦小的女人摔倒在地,她臉色煞白的捂住肚子,額頭上滿是汗珠,眼眸里閃爍著恐懼之色。 “你沒事吧!”旁邊有人走了過來問道。 那女人看也沒看她,搖了搖頭。 但有經驗的婦人卻看出來:“她她好像要早產了!” “快點送醫(yī)!”旁邊的紡織女工急忙叫道。 很快,就有人去抬簡易擔架了。 幾個相熟的紡織女工將女人抱起,放上擔架,向著工坊外面跑去。 工坊里面,人們紛紛議論起來,無非是些閑話。 這點是避免不了的,正如村口大媽們的秘密情報站。 “怎么會這么巧?” “不知道?。 ?/br> “不過看她的樣子挺痛?!庇腥苏f道。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從路上駛來,??吭诹寺愤?,隨即,一個隨行的女人連忙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