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快越好！”

    “呃那咱們現(xiàn)在就簽吧。”

    陳天平遲疑了一下，決定速戰(zhàn)速決。

    畢竟時間拖得越晚，出問題的概率也就越大，指不定會被誰發(fā)現(xiàn)端倪呢！

    “沒問題！”

    今川了俊爽快的答應(yīng)下來，隨后讓手下奉上毛筆，唰唰寫了自己的漢字名字，又摁了鮮紅的手印之后將其遞給了陳天平。

    “簽字畫押吧?！?/br>
    “好！”

    陳天平又謹慎地檢查了一遍，當場在契書的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摁上了手印。

    看到這一幕，今川了俊笑了。

    雖然他早就預料到了這種結(jié)果，但是在看到陳天平真的在契書上簽字畫押之后，他內(nèi)心仍舊止不住涌出一股強烈的感嘆。

    雖然從姜星火告訴他方法，并且從中牽線搭橋，讓他準備好這次交易之后，他就曾做好了被獅子大開口的準備。

    甚至，他還已經(jīng)在心里想好了各種應(yīng)付陳天平的辦法。

    可偏偏就是沒有想到，陳天平居然連討價還價的想法都沒有，直接就簽下了契書。

    難道是陳天平不懂給自己爭取利益嗎？

    當然不是！

    要知道，在此之前，今川了俊還特意派人去賄賂會同館的禮部官員，調(diào)查過陳天平。

    在上次的占城使團傷人案中，陳天平表現(xiàn)除了驚人的鎮(zhèn)定、敏捷、縝密，今川了俊原本以為陳天平是一個狡猾而又精明的人，一定會跟他不停地討價還價，可現(xiàn)在看來，他錯了。

    這份魄力，令他刮目相看。

    而且更加難得的是，陳天平對姜星火的信譽非常自信，這一點也是他最欣賞陳天平的地方。

    姜星火實在是今川了俊此生見過最了不得的人物，本來無比困難的一件事情，被姜星火輕而易舉地解決，其中折射出的智能，實在是讓人驚嘆。

    而且與陳天平簽訂契書把這些日本商人攜帶的貨物，以“無償支持安南復國運動”的名義轉(zhuǎn)到陳天平這個安南王孫的名下，也僅僅是整個計劃的第一步，也就是昨天姜星火告訴他的。

    計劃的下一步，他還得完成這一步后，親自去面見李景隆才能得知。

    想到這里，今川了俊臉上的神色瞬間變得無比鄭重：“既然契書已經(jīng)簽署，陳桑，希望我們以后能成為很好的朋友?！?/br>
    “哈哈，一定會的?！?/br>
    陳天平爽朗的笑了起來，他也認為這是自己跟今川了俊打好關(guān)系的契機。

    畢竟今川了俊是日本的大人物，能和這種人拉近關(guān)系，絕對對他回國后在安南國內(nèi)站穩(wěn)腳跟有幫助。

    一切搞定之后，兩人又閑聊了片刻，隨后陳天平便離開了。

    今川了俊留在原地靜等了小半個時辰，隨后帶著那份契書走出駐地，坐上一輛馬車徑直趕往城郊的莊園，去面見李景隆。

    ——————

    湯山，位于鐘山的正東方向，距離南京城區(qū)大概四十里遠。

    而在湯山下溫泉的位置，則有著一座園林別業(yè)，正是曹國公府的產(chǎn)業(yè)。

    這座別業(yè)占地面積極廣，建筑風格類似蘇州園林，充滿了江南風情。

    但是門口站崗的家丁，渾身卻散發(fā)著濃郁的殺伐之氣。

    不僅如此，別業(yè)周圍更是布滿了持刀巡邏的家丁，防御之森嚴，堪稱滴水不漏。

    “家主在里面等你。”

    就在今川了俊來到別業(yè)門前，一名穿著勁裝的家將恭敬迎了上來。

    按理說他們其實是可以披甲的，公侯伯三等勛貴，家里都有不同數(shù)量的合法披甲名額，鐵甲和強弩這些不許民間持有的軍用器械對他們來說不是什么難辦的事情，只是這里畢竟是天子腳下，平常時候還是不披甲，免得讓天子知道了以為有人要害他。

    守門的家丁確認無誤之后，便直接放行。

    今川了俊輕輕點了點頭，道：“帶我去見大將軍閣下吧?！?/br>
    “請跟我來！”

    曹阿大點了點頭，帶著今川了俊走進了別業(yè)。

    在一處溫泉院落前，曹阿大停下腳步，扭頭沖今川了俊說道：“家主就在里面等你，請進?！?/br>
    “謝謝?！?/br>
    今川了俊點點頭，隨即走了進去。

    天然溫泉池中霧氣升騰，隱約可以看到兩個男子坐在水池中閉目養(yǎng)神，正是李景隆和他的親弟弟李增枝。

    李增枝是岐陽王的李文忠次子，如果說李景隆還繼承了他爹的一部分軍事天賦，那么李增枝可以說是半點都沒繼承，只對搞錢感興趣，這些年靠著曹國公府的權(quán)勢，在各處多立莊田，每莊蓄養(yǎng)佃仆常常是幾百上千戶，雖然有些超標，但李文忠是朱元璋的親外甥，李景隆和李增枝在輩分上跟朱允炆、朱高熾、朱高煦是一輩人，正經(jīng)的頂級勛貴加皇親國戚，所以御史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不過李景隆敢說出“略有家資”這種話，顯然也是靠了自己不在家的時候，李增枝的大力搞錢，這才有的底氣。

    “簽了？”

    “簽字畫押了?！?/br>
    今川了俊在侍女的服侍下放好衣服和那份契書，隨后裹著條汗巾進入溫泉池，這便是雙方都不攜帶兵刃，誠懇談話的意思了。

    李景隆屏退了左右，這邊算是正式開始計劃的第二步了。

    陳天平的同意交易并沒有出乎李景隆的意料，姜星火把計劃的步驟告訴了他，這件事全程得由他cao辦了，既要干的干凈漂亮不留痕跡、不給人抓把柄，又要在永樂帝的容忍范圍之內(nèi)，cao作難度很高，但李景隆信心很足，因為姜星火的計劃足夠縝密，也足夠令人驚嘆。

    李景隆指著李增枝，給今川了俊介紹道：

    “我這個弟弟，平素喜好給家里置辦產(chǎn)業(yè)，對南京城里的富商巨賈還是比較熟悉的，接下來的事情，都由他出面?！?/br>
    “了解?！?/br>
    今川了俊很清楚這里面的廟堂敏感性，姜星火絕對不能給人落下任何證據(jù)，而李景隆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參與，但卻不能在明面上cao作，所以只能讓親弟弟李增枝以做生意的名義參與進來，當做白手套。

    甚至之所以選擇了在溫泉中談話，除了防備攜帶隱秘兵刃，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不能落在紙面上只能在這片濃郁的白霧中談。

    在事后，一切都將像白霧一樣，隨風飄散。

    “大將軍閣下，計劃的第二步是什么？”

    “一箭雙鵰?！?/br>
    李景隆笑了笑，解釋道：“現(xiàn)在所有的貨物都以無償捐贈的名義到了陳天平的名下，但這些貨物是要變現(xiàn)售賣的，可在國師的謀劃中，既然王景設(shè)下了一箭雙鵰之計，咱們同樣可以一箭雙鵰回去。”

    “愿聞其詳。”今川了俊非常好奇。

    “陳天平這一步棋，是不是解決了日本與大明沒有朝貢貿(mào)易關(guān)系，所以無法進行商品售賣的難題？”

    今川了俊點了點頭，李景隆繼續(xù)道：“但國師的意思是，解決問題的方法，不僅僅以解決問題作為目的，還要把格局打開，眼光放長遠，借著這件事，做更多的事情。”

    “比如？”

    “接下來的明日非武裝自由貿(mào)易區(qū)?！?/br>
    聽了李景隆的話，今川了俊有些困惑，他不明白售賣這些貨物，是怎么跟明日非武裝自由貿(mào)易區(qū)搭上關(guān)系的，難道是要介紹一些購買貨物的大明商人去？

    聽了今川了俊的猜想，李景隆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非是如此，而是我們要組織一個砍價活動，活動的最終目的，是售賣有限的商品折扣期權(quán)券?！?/br>
    “期權(quán)是什么？”

    這時候比較擅長商業(yè)活動的李增枝開口道：“按照國師的解釋，期權(quán)，其實就是商品的到期契書，該契書賦予期權(quán)持有人，在某一特定日期范圍內(nèi)以固定價格購進或售出一種商品的權(quán)利?！?/br>
    “譬如說，大明的商人與日本的商人約定好交易一千張海獺皮，這一千張海獺皮的貨物要在明日自由貿(mào)易區(qū)的對馬島港koujiao割，交割日期范圍是一年后，也就是永樂二年的五月這一天到六月的這一天，而約定好的價格是2500文，那么無論到了明年的今天，海獺皮漲價還是跌價，大明的商人都得以這個約定的價格進行交易，如果漲價了，哪怕是漲到天上去，日本商人也得賣；如果跌價了，哪怕一文不值，大明商人也得買.同樣的道理，如果是大明的貨物，譬如絲綢、茶葉、瓷器等物品，進行期貨的期權(quán)交易，也是同樣的道理?！?/br>
    之所以拿海獺皮舉例，是因為這是日本本州島島北部和蝦夷的特產(chǎn)，事實上，海獺皮這種東西在華夏一直都非常有市場，因為這是從高寒地帶的哺乳動物身上扒下來的皮，也就是所謂的皮草，不但披著很保暖，看著色澤光潤，摸著也很柔軟，比貂皮價格貴得多。

    在姜星火的前世，十九世紀初俄美等國的貿(mào)易商行，通常用一張海獺皮換兩到三大箱的華夏茶葉，太平洋兩岸的海獺被捕得差一點絕種。

    言歸正傳，今川了俊大概聽明白了這個玩法。

    “其實就是在賭以后會漲價可是要是商人們不想賭呢？”今川了俊的思考其實很有道理，商人雖然看重利益，但同樣也要考慮風險，尤其是這個時代，剛剛經(jīng)歷了大規(guī)模的海禁，海上貿(mào)易對于大明的商人來說，其實是風險很大的一件事情。

    即便現(xiàn)在沿海的倭寇被肅清了，即便大明與日本開始了關(guān)于自由貿(mào)易的接洽，但無論如何，如果沒有足夠的利益，肯定是不可能讓商人們忽略遠渡重洋進行商品交割的風險的，畢竟一個不小心，可就連人帶財貨，一同葬身魚腹了。

    “所以先要售賣有限的商品折扣期權(quán)券，通過讓利把這種交易模式培育和推廣開來。”

    李增枝解釋道：“在商品售出的同時，組織砍價活動，單獨購買達到一萬文的商品，獲得一把砍價小刀，或者是單獨購買達到十萬文的商品，獲得十一把砍價小刀（額外贈送一把），而所有參與購買的商人，都可以在期權(quán)拍賣會上用手中的砍價小刀，來進行競價式的砍價，來購買心儀商品的折扣期權(quán)券。”

    “這個商品折扣期權(quán)券的數(shù)量不多，但一定是只要能砍下來，到期權(quán)約定好的交割日期（不一定是一年，也可是若干月、日）就大賺特賺?！?/br>
    今川了俊理解了過來，而想來李增枝的作用，就是以半官方的身份和他在南京商界深厚的人脈，讓這些大明的商人們相信，期權(quán)契書這個東西是行得通的，不用怕被騙，畢竟曹國公從日本回來一趟，都讓弟弟親自做背書了。

    今川了俊這幾天也大概了解了大明的各社會階層，大明的商人跟日本的商人不同，手上沒有自己的武裝，同時也很難影響廟堂，因此像是李增枝這種身份極為尊貴，且經(jīng)常跟他們打交道的人出面的話，很容易就能以自己和曹國公府的信譽作為擔保，來促成這種第一批次的期貨交易。

    畢竟商人們很清楚，對于曹國公府來說，這點錢根本無法與信譽和臉面相比，有曹國公府的信譽擔保，他們足夠放心。

    今川了俊若有所思地說道：“所以有實力的商人們?yōu)榱双@得更多的砍價小刀，用以在期權(quán)拍賣會上壓倒競爭對手，獲得折扣更低、商品種類更好的折扣期權(quán)券，就一定會買這些陳天平名下的商品？”

    “正是如此?！崩钤鲋c點頭。

    今川了俊的思慮很周全，他又問道：“那如果有很多人來爭搶呢？商品一掃而空怎么辦？”

    “國師早有對策。”

    李增枝笑呵呵地說道：“購買資格搖號，再加上每日限購?！?/br>
    今川了?。骸?”

    哪怕今川了俊自詡見多識廣，今天也算是徹底開了眼界了，這位“九州島王”是萬萬沒想到商業(yè)貿(mào)易還能這么玩，簡直就是都讓這位大明國師給玩出花來了，真的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李增枝解釋道：“而不論是他們是再次出售期權(quán)折扣券，還是真的按照期權(quán)契書來到明日非武裝自由貿(mào)易區(qū)進行交割，到了期貨交割的日子，總會有人拿著期權(quán)契書來進行交易的?！?/br>
    李景隆拍了拍水花，接過話來說道：“所以實際上，明日非武裝自由貿(mào)易區(qū)的第一批交易，就通過這樣的方式已經(jīng)達成了，而且只要成功大規(guī)模交割一次，雙方就取得了互信，以后就可以按這種模式搞下去。”

    “這就是國師的一箭雙鵰之計，既巧妙地化解王景的刁難，售出了這批貨物，又為以后的明日自由貿(mào)易、乃至更多國家的自由貿(mào)易鋪墊了道路，提供了靈活的新型交易形式國師的智能，真是如淵似海??！”

    第402章 大棋

    “父皇?！?/br>
    奉天殿內(nèi)，朱高燧小心翼翼地溜了進來，見朱棣在批奏折，悄聲喚了一句。

    金忠在一旁遞奏折，朱棣批的也不是很用心，坐在墊子上靠著龍椅痛苦地揉了揉太陽xue，像是下班時間給學生改作業(yè)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