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役入畝，原型則是三百一十年后，由建州女真部所建立的王朝，唯一一位堪稱明主的雍正皇帝所施行。”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很多本不該出現(xiàn)的事物而這些，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大明的土地上?！?/br>
    聆聽著姜星火的話語，朱棣的心頭，涌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佛經(jīng)有云，一剎那者為一念。

    就在這一念一剎那之際，朱棣想了很多很多.有很多問題，朱棣想向姜星火發(fā)問。

    畢竟，當(dāng)真正知道“未來”的謫仙人坐在面前時，沒有人會抗拒這種知曉命運的可能。

    這種源自于生命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根本無法磨滅。

    就如同，幾乎所有人都渴望回到從前改變自己某一時刻的命運一樣。

    同樣，所有人也都會渴望知道，自己的未來，究竟會發(fā)生什么。

    雖然心中很清楚，一旦知道了這個有可能發(fā)生的“未來”后，一切人生的意義，都會短暫地變得索然無味。

    而最后，朱棣還是在個人和大明的未來之間，選擇了先詢問后者。

    畢竟，自己的未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朱棣還是能大概猜到的，只是具體的事情，拿捏不準(zhǔn)。

    而大明的未來，時間跨度更長，變數(shù)更多，根本不是他個人所能猜測的。

    之前朱棣從姜星火這里，也僅僅是知曉了，未來女真人會再次統(tǒng)治華夏，第二次建立女真人的王朝。

    但眼下，朱棣已經(jīng)制定好了一整套抹殺女真的計劃，讓顧成去逐步實施，想來，這個未來很可能不會再出現(xiàn)了。

    但朱棣依舊想要知道，大明在姜星火所知曉的那個未來里，是如何滅亡的。

    畢竟，這是他的大明。

    孟子有一句話說的很好，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

    哪怕是另一個時空，大明滅亡的諸多因素，也一定對現(xiàn)在的大明有著防微杜漸的作用。

    朱棣深呼吸了一下，開口道：“姜先生，那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上，大明，是如何滅亡的？”

    略微有些出乎朱棣的意料，之前在畫船上，為他免費預(yù)知未來的姜星火，此時卻并沒有爽快地答應(yīng)這個要求。

    相反，姜星火提出了自己的交換條件。

    “所有命運的饋贈，都在暗中標(biāo)好了價碼，我不能無償告訴你，我所知道的未來?！?/br>
    聽了這句話，朱棣反而笑了。

    “姜先生想要什么？”

    朱棣張開有力的大手，放聲道：“朕富有四海，坐擁天下，姜先生想要什么，盡管說來！”

    “你可以給，但我不會拿?！?/br>
    姜星火淡然回道：“如果我拿了你許諾的任何好處，那就違背了我的初衷，所以我不需要這世間的一切俗物?！?/br>
    聞言，朱棣點頭表示理解，同時問道：“不知道姜先生到底想要什么作為交換呢？”

    “我要一個承諾?！?/br>
    姜星火語氣平靜地說道：“當(dāng)你聽完我所講述的這個未來，不管你認(rèn)為這是在另一個時空真的可能出現(xiàn)的，還是我胡言亂語的，你都要答應(yīng)我一個承諾?！?/br>
    朱棣微微頷首：“也好，朕本來也打算拜姜先生為國師，區(qū)區(qū)一個承諾，只要不是朕無法完成、亦或是極度違背朕的立場，朕都可以答應(yīng)。”

    話音落下，兩人各懷心思地沉寂了幾息。

    姜星火，緩緩開口講述起了一個故事。

    “如果歷史沒有改變，二百四十二年后的順天府，大明的最后一位皇帝，將在跟我們身后差不多的一棵歪脖子樹上自縊?！?/br>
    頓了頓，姜星火伸手指向了身后的那棵樹。

    朱棣心中一凜，大明的皇帝，竟然會淪落到自縊的田地？難道是姜星火所說的女真人，攻破了京城？

    不過，雖然心中有疑惑，朱棣卻沒有插話打斷姜星火這個關(guān)于“未來”的故事。

    姜星火接著說道：“這個年紀(jì)不算很大的皇帝，表面還算光鮮的龍袍里，滿是漿洗的發(fā)白的補(bǔ)丁，與襤褸到極易撕扯成布條狀的內(nèi)襯，在一個老太監(jiān)的伴隨下，他踉踉蹌蹌地走到了樹下，準(zhǔn)備留下最后一份詔書，也是他的遺詔?！?/br>
    朱棣看著姜星火，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似乎，大明的末代皇帝，不算是昏庸暴虐的亡國之君？

    可若是如此，大明又怎么會亡呢？為什么不去南京以圖東山再起呢？

    姜星火的話語還在繼續(xù)。

    “朕在位十有七年，薄德匪躬，上邀天罪，致虜陷內(nèi)地三次，逆賊直逼京師，諸臣誤朕也。朕無面目見祖宗于地下，以發(fā)覆面而死；任賊分裂朕尸，勿傷我百姓一人?！?/br>
    當(dāng)朱棣聽到這份遺詔的時候，整個人，猛地愣住了剎那。

    “無面目見祖宗于地下嗎？”朱棣喃喃道。

    “怎么會呢？朕有你這樣的子孫，朕怎么會覺得你沒有面目來見朕呢？”

    任賊分裂朕尸，勿傷我百姓一人。

    勤儉，愛民。

    大明為什么會滅亡在這樣一位皇帝手里？

    難道真的是他所說的“薄德匪躬，上邀天罪”，真的是有所謂的天人感應(yīng)？帝王德行薄弱，導(dǎo)致了上天降下亡國的責(zé)罰？

    不，絕不可能！

    朱棣親眼見證過證明萬有引力存在的扭秤實驗，清楚地知道，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上天責(zé)罰。

    即便是姜星火這種超脫于世間凡俗，能夠穿越于歷史長河之中的謫仙人，對于整個世界的命運，能起到的作用，依舊極為有限。

    否則，姜星火恐怕早在前幾世，就已經(jīng)完成了自己的目的。

    決不會等到現(xiàn)在，需要跟自己攜手，去做成這件事。

    這就說明，即便是有可能存在于朱棣無法理解的彼處的仙人，也不會因為凡間帝王失德而降下什么所謂的天罰。

    所以大明的滅亡，絕對有其更深層次的原因！

    朱棣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句話，“虜陷內(nèi)地三次，逆賊直逼京師”。

    虜，指的肯定是異族。

    而逆賊，則一定是大明的反賊。

    “難道大明其實并不是由女真人滅亡的？”

    朱棣霍然抬頭，向著姜星火問道。

    第269章 始作俑者，就是你

    “大明是由李自成所率領(lǐng)的起義軍滅亡的，但從根本上來說，也不是由起義軍滅亡的。”

    朱棣威嚴(yán)的目光中，難得地露出了一抹哀傷的神色。

    一世英雄，卻無力護(hù)佑大明在漫長歲月的侵蝕下，走向那個最終的結(jié)局。

    哪怕只是聽到那個有可能的結(jié)局，也會不由自主地感到悲傷。

    朱棣輕聲說道：“姜先生，說與朕聽聽吧?！?/br>
    姜星火的雙手覆在膝蓋上，不知不覺間，已然不自覺地抓緊到青筋畢露。

    姜星火以一種朱棣從未聽過的語調(diào)，慢慢地講述著這個遙遠(yuǎn)而又分外真實的故事。

    “大明末代皇帝登基之時，小冰河期已達(dá)頂峰?！?/br>
    “崇禎元年，陜西大旱?！?/br>
    “父棄其子，夫鬻其妻，以換一口飽食?！?/br>
    “然，糧食漸盡，民眾不得已掘草根、采山間蓬草以食。”

    “可惜沒過多久，樹皮草根略盡，又采山中白石以充饑。”

    聽到這里，哪怕如朱棣這般鐵石心腸，也不由地下意識揉了揉眼角，復(fù)又聽下去。

    姜星火平淡的話語中，有著藏不住的悲戚。

    “民眾有不甘于食石而死者，開始相聚為盜匪，于是稍有積蓄之民遂為其所劫，見官府不能禁止，劫掠開始大肆擴(kuò)張?！?/br>
    “官府礙于上級命令，派兵捕捉盜匪，盜匪遂裹挾饑民形成流寇?！?/br>
    “隨后十余年，流寇縱橫陜甘、山西、河南、湖廣、四川，官軍剿之不盡，流寇越剿越多，于是天下糜爛，眾多流寇壯大，李自成，就是其中最強(qiáng)大的一支?！?/br>
    朱棣眉頭緊皺地問道：“為何不能減免賦稅，賑濟(jì)災(zāi)民？”

    “呵?！?/br>
    姜星火發(fā)出了一聲意義不明的嗤笑。

    “減了賦稅，遼餉從誰身上出？沒了遼餉，關(guān)外的女真人怎么辦？哦對了，不止是遼餉，為了剿滅流寇，還得向大明的自耕農(nóng)身上加派剿餉光有餉銀沒用，還得練兵吧？還得再加派一個練餉。”

    “荒唐！”

    朱棣勃然變色，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椅子扶手上，登時便拍得木屑四濺。

    “區(qū)區(qū)女真，哪用得了什么遼餉？”

    姜星火反而正色道：“女真入關(guān)，犯下累累暴行，罄竹難書，姜某深恨之，可正所謂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敵人.女真人的攝政王，有一句話說的不假?！?/br>
    “哼?！?/br>
    朱棣龍威加于海內(nèi)，女真人在他眼里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輕易便能抹去，自是不屑于主動去聽后世女真人的攝政王說了什么。

    “厲民最甚者莫如加派遼餉，以致民窮盜起，而復(fù)加剿餉，再為各邊抽練，而復(fù)加練餉。惟此三餉，數(shù)倍正供，苦累小民，剔脂刮髓，遠(yuǎn)者二十余年，近者十余年，天下嗷嗷，朝不及夕?！?/br>
    朱棣一言不發(fā)，只是拳頭深深地攏在了袖中，悶聲問道。

    “那女真人，又是如何坐大的？”

    姜星火沒有直接回答朱棣的問題，反而微微抬起下巴，示意朱棣回頭看看身后的密室。

    朱棣瞟了一眼。

    姜星火問道：“是從何時在這里聽課的？”

    朱棣也不尷尬，干脆答道：“削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