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以后，帖木兒拿到了成吉思汗的劇本，連續(xù)征服花剌子模、阿富汗，降伏東察合臺汗國。在此期間，屢次西征，征服波斯全境，并分別在昆都爾察河谷、帖列克河戰(zhàn)役大敗金帳汗脫脫迷失，北上掃蕩金帳汗國。

    朱棣在北平起兵，奉天靖難的時候，帖木兒也沒閑著。

    靖難第一年，帖木兒率軍東征天竺德里蘇丹國，摧毀德里、旁遮普、克什米爾地區(qū)；靖難第二年，帖木兒再次御駕親征敘利亞，敗馬穆魯克王朝；靖難第四年，也就是現(xiàn)在的時間點，帖木兒在安卡拉戰(zhàn)役大敗奧斯曼帝國，生俘奧斯曼蘇丹巴耶塞特一世。

    此時此刻，帖木兒已經(jīng)通過四十年的南征北戰(zhàn)，建立了形成東起北天竺，西達小亞細亞，南瀕阿拉伯海和波斯灣，北抵里海、咸海的萬里大國。

    其人武功之出色，絕不輸任何一位蓋世雄主。

    道衍看著火苗說道：“根據(jù)不久前松潘那邊傳來的消息，帖木兒已經(jīng)結束了對西面遙遠帝國的征服，他的數(shù)十萬大軍正在陸續(xù)向撒馬爾罕返回?！?/br>
    朱棣陷入了深思。

    作為當世第一名將的直覺提醒他，這個強大的對手，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是大明。

    “帖木兒，要對大明動手了?！?/br>
    “不對?！敝扉陀謸u頭，“即便帖木兒馬上動手，至少也還有兩到三年的準備時間，他已經(jīng)連續(xù)作戰(zhàn)了很久想要對大明動手，他需要準備海量的輜重補給，畢竟從西域向大明進攻，路上根本沒有太多補給點，更遑論給數(shù)十萬大軍補給的，他必須要自帶輜重，畢竟帖木兒的軍隊早已經(jīng)不是驅趕牛羊就能作戰(zhàn)的蒙古軍。”

    朱棣向西看去，他的目光仿佛看見了數(shù)萬里之外的那個命中宿敵。

    難掩的激昂情緒在朱棣的心頭涌起。

    他，是華夏歷史上唯一一位在大一統(tǒng)王朝造反成功的藩王！

    他，是當世第一名將！

    他，永樂大帝！

    任何強大的敵人，只會讓他覺得更加興奮。

    朱棣，從不會退縮。

    “蒙古騎兵，曾橫掃世界，縱橫萬里，威震四方！但現(xiàn)今，蒙古人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風采！他們再也沒辦法做到以一當十，也沒辦法穿越沙漠、跨越冰河，馳騁于廣袤的西域！”

    “帖木兒若敢長驅來犯，朕必定讓其尸骨不度玉門關！”

    朱棣的聲音鏗鏘而冷酷，充滿了殺氣，如同冰冷的刀劍寒鋒一樣刺骨。

    言及至此，朱棣決心已下。

    “大明想要快速增強國力，非姜星火出山不可！”

    “朕知道姜星火提出的政策，有些雖然利處極大，但會損害君王的統(tǒng)治，但是朕，有信心將這一切置于自己的控制下?！?/br>
    “畢竟，姜星火只有一個人，而朕，有數(shù)十萬靖難四年隨朕浴血拼殺至此的將士?！?/br>
    朱棣的目光中，閃爍著自信。

    帝王之術，既要用，也要防。

    對于姜星火有一些看似能極大地增強大明國力，但是卻會損害統(tǒng)治根基的理論，朱棣不是不清楚，但是朱棣有信心，能夠控制住。

    再怎么說，哪怕是謫仙人臨世，在朱棣這位人間至尊面前，姜星火也只是他手里的一把雙刃神兵，只要控制住不要割傷自己，或者不會讓自己受到太大損害，就能沉重打擊敵人，朱棣是能接受的。

    而不管是“績效削藩”讓十幾位藩王乖乖奉還三護衛(wèi)，同時絕了后世供養(yǎng)宗室這個大累贅；還是“攤役入畝”，收天下民心永絕建文余孽卷土重來的后患；亦或是“大明國債”為朝廷籌款，同時回籠過于泛濫的洪武寶鈔；再或是已經(jīng)從萬里石塘運回來，開始批量生產(chǎn)包裝的“鳥糞化肥”；再再或是“稅卒衛(wèi)”讓皇權下鄉(xiāng)，讓朱棣的聲音傳到萬民的耳朵里。

    這些事情，一件件，一種種，朱棣認為，都極大地增強了大明的國力和他的統(tǒng)治。

    而其中微不足道的，對他的統(tǒng)治有所損害的部分，朱棣還是能接受的。

    基于這種判斷，朱棣認定。

    出獄后，他依然能夠掌控姜星火。

    看著自信的朱棣，道衍低下了頭，沉思幾息，老和尚方才抬起頭來。

    “還剩下最后四節(jié)課，那陛下自己，打算親身入獄嗎？”

    “你是說？”朱棣的目光看向黑衣宰相。

    朱棣的眉頭深鎖：“效仿周文王渭水拜姜子牙、劉皇叔隆中三顧諸葛孔明？”

    “便是如此。”道衍忽然發(fā)問，“請恕貧僧僭越，敢問陛下，如果陛下不與姜星火當面相處，以至于深諳其人那么等以后姜星火出獄了，沒有了這層誤會，姜星火也知道了這一切，陛下覺得姜星火會給您如實獻策，不做隱瞞嗎？”

    “朕曾經(jīng)以‘校尉燕破虜’的身份見過姜星火?！敝扉Τ聊毯?，才開口道：“朕明白大師的意思了，等鄭和聽完這節(jié)課后，朕會抽時間進入詔獄，與姜星火相處一段時間，仔細了解其人?！?/br>
    “如此一來，朕日后用姜星火不疑，姜星火為朕獻策，亦是無礙?！?/br>
    朱棣閉了眼睛，再睜開時，眼眸已經(jīng)恢復清明：“朕知道了怎么處理與姜星火的事情了?！?/br>
    “善哉，善哉?！?/br>
    道衍輕撫黑色袈裟，形如病虎的臉頰上，忽然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神色。

    ——————

    最近因為“江南周縉謀反案”連續(xù)加班到深夜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紀綱，在北鎮(zhèn)撫司衙門見到了登門的三保太監(jiān)鄭和。

    兩人隨即轉到側廳細細私語，鄭和卻是隱去“搬屎還朝”、“鳥糞侯”等爛梗后，將皇帝吩咐他入獄聽姜星火講課的事情和盤托出。

    “不對吧？”

    紀綱忽然插話道。

    鄭和心肝一顫，看向紀綱，這廝不會這么沒有眼力見，要當著他的面提那幾個爛梗吧？

    若是如此，紀綱是真的飄了。

    須知道，靖難之役打濟南的時候，鄭和就已經(jīng)是統(tǒng)兵數(shù)千的中高級軍官了，那時候紀綱還是濟南府被逐出學院的落魄書生呢。

    若不是靠著不怕死攔燕王的馬，毛遂自薦給燕王牽馬墜蹬，紀綱這一輩子也就爛在那里了，怎么可能有現(xiàn)在的煊赫威風？

    都是軍中出身，排資論輩就注定了紀綱面對鄭和是要恭謹幾分的。

    更何況鄭和還是宮中權勢最盛的幾個大太監(jiān)之一。

    好在，紀綱還沒飄成敢當面懟鄭和的狀態(tài)。

    紀綱只說道：“三保太監(jiān)不是扮作獄卒，守在掃盲班的門口嘛，那姜先生應該是見過你的啊?！?/br>
    鄭和微微皺眉：“當時黑燈瞎火的，姜星火的注意力又都在值房屋里，連一面之緣都算不上，他能記得清楚？”

    “說不好?！?/br>
    紀綱沉思道：“為了不暴露，還是委屈三保太監(jiān)化妝一番吧，不然陛下怪罪起來，紀某也委實擔待不起?！?/br>
    鄭和點點頭，皇帝也肯定有思慮不周的時候，這時候做下屬的，就要不露聲色地補鍋了。

    “紀指揮使心細如發(fā)，有勞了！”鄭和拱手說道。

    紀綱笑道：“三保太監(jiān)稍等，紀某這便派人去尋北鎮(zhèn)撫司里負責喬裝打扮的小旗?！?/br>
    “等一下?！?/br>
    鄭和喊住紀綱，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微微頷首說道。

    “還有一件事，便是此前家?guī)煹姥芎驮嫒?、張?zhí)鞄煻紱]有測算出來.”

    紀綱一怔：“謫仙人身份？”

    “對，陛下派人囑咐我，最后驗證一次?！编嵑驼f道，“世間奇人異士不少，這位姜星火姜先生一直以來號稱謫仙，到底有沒有預測未來的神仙本事，陛下還沒有徹底確定。當時我就在想，不如這樣，我一直有一個深藏心底的愿望不知能否實現(xiàn)，正好我這幾日親自去測試一番，這樣不管真假我都對師父有個交代。”

    “對了，這幾日我還有三個要求，希望紀指揮使能做到?！编嵑驼埱蟮?。

    “三保太監(jiān)但說無妨?！?/br>
    紀綱爽朗笑道。

    “絕對要當普通囚徒對待，絕對不要走漏風聲，絕對不要來探望。”

    紀綱自然無法拒絕這位皇帝心腹兼道衍弟子的請求，于是便爽快地應允了下來。

    “三保太監(jiān)放心，一定做到?！?/br>
    正事聊完，紀綱派人去尋負責化妝的小旗，兩人坐在偏廳又聊起了雜七雜八的事情。

    “對了，其實還有件小事想勞煩三保太監(jiān)?！奔o綱的神色忽然有些扭捏。

    “喔？紀指揮使請講?！编嵑头畔铝瞬璞?。

    “那個.三保太監(jiān)不是去萬里石塘一趟嘛”

    紀綱的話剛出口，鄭和的臉色就應激反應一般黑了下來。

    沒完了是吧？

    紀綱連忙說道：“三保太監(jiān)可能不曉得，前段時間紀某隨陛下前往江南徹查‘周縉謀反案’的時候，陛下?lián)炝艘粋€女嬰交由紀某撫養(yǎng)，紀某聽說萬里石塘中有罕見的‘鮫人淚’，不知三保太監(jiān)可否捕撈到一些，若是有的話，紀某想厚顏求一顆以作明年抓周禮物。”

    所謂‘鮫人淚’，其實就是南海珍珠的別稱。

    鄭和長舒了一口氣，只說道：“自是有的，區(qū)區(qū)小事何足道哉，回頭便讓人送到紀指揮使府邸上?！?/br>
    “再好不過?！?/br>
    紀綱微微露出笑意。

    不多時，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負責化妝的小旗就提著一箱工具來到了偏廳。

    “指揮使大人，需要化成什么樣？”

    “三保太監(jiān)覺得呢？”紀綱看向鄭和。

    鄭和沉吟片刻，說道：“最好跟我現(xiàn)在反差比較大的，最好比較有陽剛之氣?！?/br>
    “有問題嗎？”紀綱看著負責化妝的小旗問道。

    小旗連連點頭，只說道：“沒問題，咱的手藝您放心，絕對是最有反差，最有陽剛之氣的！”

    當晚，一位面赤長髯的高大囚徒便拎包入住詔獄，牢房就在姜星火的隔壁。

    “進去！”

    睡意朦朧中，姜星火聽到了獄卒的呵斥聲與鐐銬的叮當聲，揉了揉眼睛清醒了過來，他順著囚室牢門的小窗向外望去。

    豁，好一塊當關公的料！

    此人身材虎背熊腰，面色赤紅，長髯三尺，不怒自威，身上的肅殺之氣令人感到陣陣顫栗。

    而重枷掛在身上，顯然是犯了大事的，數(shù)名帶刀獄卒嚴陣以待地押解著，進入牢房通道。

    大約是被推搡的不耐，大漢只是冷冷一瞪，剛想開口訓斥的獄卒便縮回了腦袋。

    這大漢正是三保太監(jiān)鄭和，本來有些黑的臉色，被錦衣衛(wèi)負責化妝的小旗用特制的顏料涂成了赤紅色。

    而鄭和原本因為閹割而無法長出來的胡須，更是被粘上了長長的假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