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所設(shè)想的辦法，都曾經(jīng)是元朝官員提出的辦法，但最后，都一一被設(shè)計元朝制度的劉秉忠所否定了。劉秉忠向忽必烈建議只用紙幣，同時停止鑄造流通用的銅錢?！?/br>
    “忽必烈統(tǒng)一鈔法、更化幣制，確立了新的貨幣制度，并且廢除了前朝銅幣制度。全國只通行一種貨幣，那就是元朝政府發(fā)行的紙幣，名曰‘中統(tǒng)鈔’。”

    “在這一時期，因為元朝統(tǒng)治者在貨幣制度的運行維護方面分外小心。不僅建立專門部門聘請大量術(shù)數(shù)精湛的色目學(xué)者，通過測算來嚴(yán)格控制貨幣發(fā)行數(shù)量；同時設(shè)置金銀平準(zhǔn)行用交鈔庫，紙鈔可以與金銀及時地等價兌換，任何官員不得阻撓；并且嚴(yán)格打擊偽鈔，偽造者處以極刑.這些舉措有力地保證了‘中統(tǒng)鈔’的幣值，在百姓心中樹立了信譽?！?/br>
    李景隆插話道：“取信于民，便如商鞅‘南門立木’故事?！?/br>
    姜星火點了點頭，說道：“忽必烈等人這么小心謹(jǐn)慎，理由也很簡單，這批人聰明，眼見了上一個玩命印紙鈔的金朝，是怎么搞得民心盡失，繼而敗走開封、坐困蔡州的?！?/br>
    隔壁密室。

    朱棣此時大為費解，他扭頭問夏原吉道。

    “夏尚書，你也知道，朕.秉國日少，從前也是戎馬倥傯，對政務(wù)都較少關(guān)注，更遑論經(jīng)國濟民一道?！?/br>
    見皇帝都說的這般謙遜，夏原吉連忙撩起自己的大紅官袍起身，行禮說道。

    “陛下且問，有什么問題，臣知無不言。”

    朱棣一時有些不好意思，這份不好意思，倒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替他爹朱元璋的。

    “太祖高皇帝制定大明寶鈔制度的時候，就沒有參考元朝忽必烈、劉秉忠搞得這套嗎？除了偽造寶鈔要殺頭，朕為何既不見戶部有精于術(shù)數(shù)的學(xué)者每年測算寶鈔的發(fā)行量，也不見寶鈔有任何能兌換金銀的平準(zhǔn)庫？”

    聽了皇帝的問題，夏原吉有些尷尬，他支支吾吾地答道：“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洞見萬里，定是有自己的考慮的.”

    聽到這，朱棣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什么有自己考慮，得，自己老爹制定寶鈔制度的時候，可能壓根就沒想這些。

    朱棣再回想起姜星火的那套棋盤擺米，就曉得自己老爹朱元璋，一定是術(shù)數(shù)學(xué)的不甚深究的那種。

    “不對！”

    朱棣忽然想起了什么。

    “朕小時候見過元朝的紙鈔，也聽過民間的《醉太平小令》?！?/br>
    朱棣用他那滄桑的嗓音，坐在椅子上輕輕唱起兒時聽過的童謠。

    “堂堂大元，jian佞專權(quán)。

    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

    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

    人買人，鈔買鈔，何曾見？

    賊作官，官作賊，混愚賢。

    哀哉可憐！”

    夏原吉本想昧著良心吹捧一句，陛下歌聲恍若仙音。

    但話到嘴邊，夏原吉又實在是說不出口，只得作罷了。

    “人買人，鈔買鈔?。　?/br>
    朱棣長吁感嘆。

    “元朝建立之初的鈔法這般完備，有部門負(fù)責(zé)計算，有部門負(fù)責(zé)兌換，有部門負(fù)責(zé)懲處，那為何會淪落到元末這個樣子呢？”

    “再往深了想?！敝扉鋈黄鹕恚按竺鲗氣n，鈔法制度上連元朝都不如，會不會更短地時間內(nèi)就淪為一張廢紙，惹得‘紅巾萬千’呢？”

    “陛下！”

    剛坐回去的夏原吉大驚失色，再也無法安坐，起身跪倒在地。

    “陛下請收回圣言！”

    “隨口感慨兩句?！敝扉﹄p手扶起了夏原吉，“夏尚書不必如此，朕只是覺得前車之鑒后車之師，大明的鈔法，可不能重蹈元朝的覆轍了既然已經(jīng)有黃巾軍、紅巾軍，說不得日后就有什么綠巾軍、藍(lán)巾軍的，來要了朕子孫后代的命喔?！?/br>
    夏原吉這才惶恐地站了起來，站起來后徑直雙手摘了官帽，這是要辭官的意思。

    “臣身為戶部尚書，不能為陛下排憂解難，坐視大明鈔法敗壞，臣無能，臣請致仕罪！”

    “戴上！”

    夏原吉無動于衷，朱棣又呵斥了一聲，已然是帶上了怒意，夏原吉才戴上官帽。

    話題既然已經(jīng)說到了這里，朱棣負(fù)著手問道：“那今日朕便問問你這個戶部尚書，大明如今的寶鈔，比發(fā)行之時，貶值幾何？不許摘官帽，朕恕你無罪?！?/br>
    朱棣原本想的就是，洪武鈔法或許有敗壞，但應(yīng)該還不至于如何，只是藉機考察一下夏原吉而已。

    但這可真是不聽不知道，一聽嚇一跳。

    氣的朱棣差點把“恕你無罪”給收回來。

    夏原吉聲音艱澀：“洪武七年，太祖高皇帝下旨設(shè)置寶鈔提舉司；洪武八年，詔中書省造大明寶鈔命民間通行，一貫寶鈔的相當(dāng)于銅錢1000文；洪武二十三年，一貫寶鈔只能折銅錢250文；洪武二十七年，為160文.”

    夏原吉的聲音到最后越來越低，而朱棣的面色也愈發(fā)陰沉。

    說句可能旁人不信的話，朱棣登基這幾個月，還真就從來都沒思索過寶鈔貶值這個問題。

    而如今甫一了解，卻發(fā)現(xiàn)，簡直就是觸目驚心！

    難不成自己剛接手的大明，就要再次‘人買人，鈔買鈔’？

    不！

    朕絕不允許！

    朱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五指覆蓋在椅背上。

    “夏尚書可有對策？”朱棣沉聲問道。

    夏原吉張口欲出‘變鈔’，可朱棣所唱那首童謠“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猶然在耳，如何能說得出口？

    夏原吉默然無語。

    “開科取士，天下英雄盡入彀中”朱棣怔了怔后，反而釋然說道，“沒想到天下英雄竟都比不過一個不在彀中的姜星火，是真的比不過削藩比不過，開海比不過，更化賦稅比不過，如今論起鈔法也比不過?！?/br>
    都是姜星火提出的政策？

    夏原吉心頭連跳，這是什么妖孽鬼才？

    削藩、開海、攤役入畝，哪個政策放到一朝都是能名留青史的妙招。

    可說到鈔法，旁的不論，身為戶部尚書執(zhí)掌一國財政，他的地位和尊嚴(yán)都在這呢。

    被皇帝當(dāng)面斥責(zé)經(jīng)國濟民之道不如一個獄中囚犯，哪怕這個囚犯再有見識，夏原吉此時也終于忍不住來駁。

    “陛下，臣不知這些時日陛下所行政策均是這位姜星火所提，但無論如何，臣以為姜星火都不可能提出能完全更化鈔法，且弊端極小的舉措否則，要我等國家大臣何用？”

    看得出夏原吉的不服氣，朱棣悵然若失。

    “是啊，要你們這些國家大臣何用呢？且聽下去罷聽到最后，姜先生或許就說出辦法了。”

    夏原吉顯然不太認(rèn)同，他依舊梗著脖子。

    此時，陶瓷墻壁上卻傳來了朱高煦憨憨的聲音：“那么后來如何呢？”

    這個問題，也恰恰是密室里的朱棣想問的。

    姜星火平淡的聲音也緊跟著傳來。

    “后來如何？我們繼續(xù)模擬下去就知道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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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變鈔？我從這跳下去都不會變鈔！

    “模擬？紙鈔的歷史演進(jìn)這種事情該如何模擬？”

    “玩?zhèn)€文字選擇型的仿真游戲。”姜星火笑著說道：“讓你們身臨其境地做出選擇，你們就能體會到，元朝的統(tǒng)治者是如何一步步把自己精心設(shè)計、維護的鈔法玩壞了的?！?/br>
    “.當(dāng)然，有可能你們選擇的結(jié)果，還不如元朝的統(tǒng)治者?；蛟S正是因為伱們的選擇，才會導(dǎo)致鈔法更快地崩壞。因為很多事情，只有自己做抉擇的時候才知道什么叫，無可奈何。”

    “我不信！”李景隆忽然開口反對。

    姜星火問道：“不信什么？”

    “我不信我會不如元朝的統(tǒng)治者！”

    “我不信我做出選擇后，鈔法崩壞的速度比歷史上的實際速度要快！”

    “可以不信。”姜星火耐人尋味地說道：“那你不妨說說理由?！?/br>
    “理由很簡單?！崩罹奥〉幕卮鸷苤卑?，“所謂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雖然我不太清楚元朝的鈔法是怎么敗壞的，但料想怎么也得是個漫長的過程，最起碼要比大明寶鈔持續(xù)的時間長吧？如果是做選擇的游戲，我只需要每次都趨利避害，自然而然地就可以將鈔法維持更長的時間?！?/br>
    “畢竟?！崩罹奥〈侏M地笑了，“元朝的鈔法，有色目學(xué)者計算發(fā)行量，各地有平準(zhǔn)庫兌換金銀，大明寶鈔沒有這些，還維持到現(xiàn)在了呢?！?/br>
    聽了這話，隔壁密室里的夏原吉頓時尷尬不已。

    這就像是指著和尚罵禿驢一樣。

    因為大明寶鈔這東西，確實設(shè)計的不如元朝的，而且也確實是在他夏原吉的任內(nèi)一步步崩壞的。

    洪武年間，夏原吉從戶部主事做起，就開始管著這攤子事了。

    但夏原吉也很委屈啊！

    鈔法這東西，又沒有抵押物，皇帝一沒錢就開印，那年年貶值，我有啥辦法？

    但你能把這口鍋甩給皇帝嗎？

    所以，夏原吉默然無語，以沉默對抗尷尬。

    而朱棣卻忽然開口。

    “夏尚書，你說姜星火的文字仿真游戲在那邊玩，我們這邊來同時商議著做選擇，那么我們選擇出的結(jié)局會不如元朝的統(tǒng)治者嗎？”

    “臣覺得不會?！毕脑U著朱棣的臉色謹(jǐn)慎回答道，“陛下英明神武，臣也算對財政熟稔，又確實有蒙古人的前車之鑒.怎么都不會不如元朝統(tǒng)治者吧？”

    朱棣微微頷首，顯然他也是這么想的。

    墻內(nèi)。

    姜星火緩緩說道。

    “這個文字游戲叫做——貨幣游戲：模擬元朝?！?/br>
    李景隆攥著樹枝說道：“既然是游戲，總該有個規(guī)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