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宛如一滴水墨掉進了寂靜的心湖，慢慢在心口氤氳開一圈圈的黑色漣漪。

    匡語湉不說話。

    寧凜鼻間溢出嘲笑，笑聲在安靜的地下車庫里無所遁形，短促的笑意里都是對他自己的諷刺。

    “你男朋友呢，他沒跟你說過這些么？”

    寧凜見匡語湉盯著電子屏看，一時不出聲。他心頭那股諷刺就越發(fā)放肆起來，刺得他整個人都越發(fā)暴躁。

    他的心底里甚至有很惡毒的想法在作祟，那個數(shù)學(xué)老師和她在一起多久？兩年，叁年？他們之間十多年的感情，真的能用和別人的區(qū)區(qū)叁年就抵消了么？

    他可以用很不刻意的方法去勾出匡語湉的回憶，江喻教過他的，對待敵人的心理戰(zhàn)術(shù)，如何做到不動聲色地麻痹對方，他還說過他是在這方面學(xué)得最出色的學(xué)生……她本來就容易心軟，或許她還能可憐可憐他，那他想要重新再得到她，也不一定不可能。

    可寧凜又覺得，倘若匡語湉真的已經(jīng)與他人塵埃落定，決定廝守一生，對他只剩下無盡的同情，那他寧可什么也不做。

    他要她心甘情愿，如果這份心甘情愿里稍微摻雜一點點別的物質(zhì)，他都無法忍受。

    他要的不是同情和可憐，他要她疼他、愛他，像當(dāng)年在老街的時時刻刻。

    這時電梯下來了，叮咚一聲，門打開，里面空無一人。

    匡語湉上前一步，站在門內(nèi)回望著寧凜。她說：“我沒有男朋友，我只有兩個前男友?！?/br>
    她伸手按下樓層鍵，從眼角的余光里，只能看到寧凜線條流暢的下頜骨和高挺的鼻梁。

    “他是個很好的人，我們當(dāng)初在一起是因為彼此都選擇了將就，后來分開也是因為不愿意再將就?！?/br>
    寧凜不置一詞，他把左手塞進衣服口袋，摸到里面長條狀的物品，在指尖捏了捏，又放開。

    匡語湉抬起眼，眼中有很復(fù)雜的情緒，獨獨沒有遺憾和傷心。

    她說起這件事時很平靜，仿佛在談?wù)撘患c自己根本無關(guān)的事情。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和他應(yīng)該會結(jié)婚?！笨镎Z湉放下手，深吸一口氣，輕聲問寧凜：“我沒有等你，你是不是很失望？”

    一時無言。

    電梯門就是在這個時候猝不及防地緩緩合攏，冰冷的金屬門往中間靠近，匡語湉的身影在視線里慢慢被壓縮地越來越細(xì)。

    下一秒，他們同時伸出手。明明可以按上行鍵或開門鍵，卻都下意識地用手掌去格擋那扇即將關(guān)閉的門。

    手指碰觸到一起。

    電梯門感應(yīng)到阻力，再次往兩邊打開。

    寧凜收回手，邁步走進電梯，手指在身后合攏，指節(jié)摩挲著，而后慢慢張開。

    他自始至終沉默的模樣讓匡語湉不由眉頭緊皺，面對寧凜她的理性總無法勝過感性，盡挑些尖銳的話往外迸，他現(xiàn)在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除了讓她心里難受，同時也讓她感覺一拳打在棉花上。

    “你的嘴讓煙頭縫上了么？”

    寧凜轉(zhuǎn)頭，“意外是什么？”

    匡語湉驚愕，愣了下，嘴唇動了動。

    寧凜又問了一遍：“意外是什么？”

    “……”

    寧凜笑了，俊朗的臉龐上漾起了不易察覺的柔和。電梯周圍是透明玻璃，他背對著萬家燈火，華燈照在他的發(fā)梢上，他看起來像被燈光抱住了。

    數(shù)字一個個跳動在電子屏上，他看著前方，無法克制唇角的笑意。

    快到餐廳的時候，他開口：“除了他，還有一個呢？”

    匡語湉知道他在問什么，但她不想承認(rèn)，她對徐槿初的評價總是那么客觀，可對寧凜，不要說客觀，連基本的理智都快沒有了。

    電梯門打開，她一腳邁出去，如釋重負(fù)地出了口氣。

    她轉(zhuǎn)頭看著寧凜，上下掃了他一眼，蹙眉道：“是混蛋?！?/br>
    還有一個前男友，是混蛋。

    他一點也不好，哪哪都討厭。

    可惜匡語湉的命盤，只有這煞星才能主。

    不是他，換了誰都不行。

    *

    吃飯的地方人很多，匡語湉想著那天寧凜掛的消化內(nèi)科，特地選了家以食材出名的藥膳餐廳，在網(wǎng)上也頗有名氣。

    可惜名氣大了也不好，冷板凳坐了快半小時才輪到他們。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門口坐著等號的時候，周圍人來人往，寧凜的眉頭一直沒松開，看起來有種如影隨形的警惕不安。

    等吃飯的時候這種不安更明顯，他倆的位置是開放式的，位于餐廳正中央，幾乎是目光中心，走進餐廳的人第一個就能看見他們。

    藥膳還沒上來，寧凜手邊的煙頭已經(jīng)堆了叁四個，服務(wù)員一次又一次地友情提醒，他隨口應(yīng)和，等藥膳端上桌，他也不動筷子，只顧著抽煙。

    服務(wù)員黑著臉端上藥膳，放到桌上的時候不經(jīng)意地擦過寧凜的左手臂，被他擰著手腕一把反摁在椅背上，發(fā)出砰的巨響。

    一時間，周邊的人都叁叁倆倆看了過來。

    匡語湉趕緊站起來，“寧凜，快放手！”

    寧凜有些倉皇地放開手，重新坐下，環(huán)視一圈周圍人打量的目光，深深皺眉。

    他又開始靠在桌邊抽煙，一口一口沉重地吐著煙圈。

    服務(wù)生捂著手臂低聲罵了幾句，被匡語湉安撫好，端著盤子走了，臨走前不忘狠狠地瞪寧凜一眼。

    匡語湉盛了碗粥放到他面前，她點的是清粥，放了點暖胃的食材，聞起來有股清淡的香。

    一根煙畢，他又要點，匡語湉忽然說：“你煙癮這么重？”

    幾乎不吃飯就在抽煙。

    難怪胃會壞成這樣。

    寧凜一根煙都放嘴里了，他看向匡語湉，她說：“你的胃，還有你的肺，是不是都不想要了？”

    寧凜瞇了瞇眼，他想到了很久以前，他剛?cè)旧蠠煱a那會兒，一天一包都是常有的事兒，匡語湉那時還不是他女朋友，但因為受不了味道，每次都要和他辯。

    “寧凜，你能不能別抽了？”

    “你還管起你哥來了？才幾歲，跟個管家婆似的?！?/br>
    “你不是我哥！還有，臭死了，別抽了?！?/br>
    “我不，憑什么不讓我抽？你有本事你別靠近我唄?！?/br>
    “寧凜！你……抽死你算了！”

    她小的時候，因為抽煙這件事時不時和他爭得面紅耳赤，他不懂風(fēng)度，只顧自己開心就好，她怎么說他都不管。

    可現(xiàn)在不行了，匡語湉不再和他爭，她說完這一句話后，就靜靜看著他，大約看了兩秒，寧凜就無奈地把煙放下，乖乖地拿起了勺子。

    ……

    吃完飯，他們坐電梯下去，還是只有他們兩個人，匡語湉按了地下一層的鍵，忽然淺淺地問了句：“你很不舒服？”

    寧凜側(cè)頭，挑了挑眉。

    “剛才吃飯的時候，你反應(yīng)很敏感?！笨镎Z湉看著他，“職業(yè)習(xí)慣？”

    寧凜短短地怔了下，他不確定匡語湉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有些話有些事他不打算瞞著她，但要坦誠的話，他覺得現(xiàn)在不是個好時機。

    他的視線沉了沉，不去理解她話里的深意，只說：“我剛才感覺好像有人在看我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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