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問，眉間隱著一絲擔(dān)憂的神色。

    司淮迎上他目光的那一剎愣了一下，心里的不悅忽然間消失得干干凈凈，緩緩搖了搖頭，用力回握住了那只溫?zé)岬氖帧?/br>
    有些事也許冥冥之中就已經(jīng)注定好了，不管是三百年前，還是三百年后，他喜歡的只是眼前的這個人，就算吾念早就已經(jīng)將他忘了一干二凈，他還是不想放開，他等這個人等得太久太久了。

    吾念察覺到了手心被他緊緊地回握住，大致猜到了什么，輕聲笑了一下沒說什么，轉(zhuǎn)身用木棍撥開了前面一叢比人還高的雜草，往一個方向指了指，道：“快到了?！?/br>
    半山處的樹木和雜草生得更加雜亂茂盛，一座塌毀的古建筑在林間冒出了頭來，隱約可以看出是一座寺廟的模樣。

    靠近恩華山之后心里莫名出現(xiàn)的恐懼感，在看到這座嘗盡了三百年風(fēng)霜的古寺之后被無限地放大開來，司淮只覺得眉心一痛，那些不愿想起的畫面便如走馬燈一般一幕幕地出現(xiàn)在了眼前。

    隔著一道帷簾，吾念看不清司淮的神色，只當(dāng)他是看見了明華寺后一時百感交集，也沒再說什么，拉著他往哪個方向走去，一直到站定在破落的山寺門口，才發(fā)現(xiàn)緊緊握著的那只手顫抖得厲害。

    “祁舟……”吾念有些慌神，伸手想要去摘他頭上的斗笠，沒想到司淮卻先他一步自行摘下了，一張臉蒼白得幾乎看不見血色，望著寺門的眼里有了幾分濕潤。

    他有些擔(dān)憂地拍了拍司淮的手背，放緩了聲音道：“你若是不想進(jìn)去了，我們就走吧？”

    司淮很堅決地?fù)u了搖頭，掙了兩下抽回了自己的手，邁著沉重步子往前走去，伸手推開了那道快被蟲蟻啃噬干凈的木門。

    一道陳舊的霉腐味從打開的門縫里透了出來，一眼望過去，里面的雜草已經(jīng)生得外頭的一般高，四處都是燒黑的墻垣和倒塌的屋舍，狼藉一片早已看不出曾經(jīng)最繁華的那副模樣。

    看來明華寺被燒毀之后朝廷并沒有派人來修葺，曾經(jīng)香火最旺盛的地方，如今除了山間的雅雀再也無人問津。

    “你知道嗎？”司淮喃喃自語一般地說著話，腳步已經(jīng)有些虛浮地邁了進(jìn)去，“我最后悔的事不是殺了人，而是一把火點著了明華寺?！?/br>
    他最后看到的塵世，就是火光中靈雋那張滿是淚水的臉，也不知道對著這一片廢墟殘垣，靈雋會不會恨死了他。

    吾念沒有接話，只是安安靜靜地跟在司淮身后，在他腳步踉蹌的時候伸手扶上一把。

    司淮將那只長帷簾斗笠背在了身后，長長的薄紗被風(fēng)吹得揚了起來，不時被路邊的雜草掛住一角，又被身后的人悄悄扯了下來，他卻始終未曾察覺似的。

    隔了三百年的風(fēng)霜歲月，這里依舊沉淀著一股燒焦后的味道，倒塌的房屋都被簡單地收拾了一遍，木頭和磚瓦被堆在了一個院落，新芽從縫隙里抽長出來，如今也成了繁茂的古樹。

    一切都早已經(jīng)成了往事塵埃，浮沉幾世過去，除了他，不會再有人記得。

    司淮望著那些從墻角石縫里鉆出來的生命，忽而又有了幾分釋然，往前走的步子放慢了幾分，等吾念并肩走到他邊上，才輕輕牽了下嘴角，對著殘破的廢墟講起了過往。

    “這個地方是大雄寶殿，里面供著的三尊佛像都是用金子塑的金身，殿前放著一個功德箱，每日香客添的香油錢就能把箱子裝滿，天不亮的時候寺里的弟子們就開始在這里做早課，風(fēng)雨霜雪日日如此……”

    “這里是齋堂，寺里一日只有早午兩頓齋飯，過了就得餓著肚子，所以一到用膳的時間不管他們在做什么，都會放下手里的事情往齋堂跑。我來這里的第一日，正好趕上了午膳，不過這里的清粥和饅頭是真的難吃……”

    “這地方以前是塔樓，分前后兩座，前邊是佛樂閣，后邊是藏經(jīng)閣，都?xì)w靈勉大師管理。我以前往這兩處地方跑得勤快，靈勉大師也喜歡我，教了我許多東西，我的音律便是跟他學(xué)的……”

    “還有這里，這里是弟子們練功的地方，大的那間就叫練功房，放滿了木架棍棒，讓他們練基本功用；小的那間叫靜室，除了個蒲團(tuán)什么都沒有，是打坐練內(nèi)力的地方。我就是在這里閉了一個月的關(guān)，才學(xué)會了隱去頭上的龍角……”

    司淮就這么說了一路，嘴角不時輕輕地?fù)P起，好似面前的殘垣斷瓦又變回了往日的大殿和僧舍一般，與記憶中的樣子契合在了一起，但其實他在這明華寺里呆的時間，統(tǒng)共不過一年多而已。

    吾念見他說得興起也不出聲干擾，就這么靜靜地聽了一路，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過了房舍殿宇最多的地方，慢慢走到了一條小道上。

    這附近幾乎沒有烈火燒灼過后的痕跡，草木生長得比前面茂盛了許多，不知是不是因為受到的殃及比較少，所以早早地被風(fēng)雨洗刷干凈了。

    吾念四下環(huán)顧著，正在心里猜測此處是不是明華寺的后山，一時沒留意到司淮已經(jīng)在他跟前停了下來，將他撞得往前趔趄了一下。

    “怎么樣？撞著哪里沒有？”吾念急忙繞到他身前查看，卻發(fā)現(xiàn)剛才還不時和他笑著說話的人，此時正僵直著身體，望著前方的眼睛里多了一絲哀傷的神色。

    “吾念……”司淮的嘴唇輕輕顫抖著，有些含混不清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黑沉沉的目光落到吾念臉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無比認(rèn)真地問道：“你看到了，我就是一個殺人放火的魔頭，這里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你真的還要……跟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