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見電視上正巧出現(xiàn)柏林影帝莘野的臉。他注視著電視屏幕，深覺這是一個老天賞飯的人。今年才要大學畢業(yè)而且并非科班出身，卻憑一個青澀青年的角色拿了華人在歐洲三大電影節(jié)的首個最佳男演員獎。

    這個莘野生在美國長在美國，繼父還是洛城的oldmoney，經(jīng)營酒店等等產(chǎn)業(yè)，本人似乎是念的Harvard，學經(jīng)濟，周身氣質(zhì)是獨一份。謝蘭生在一份報紙上看到過他穿風衣走過街頭的照片，簡直拉風得過分了，引得一群北京老少駐足觀看。

    …………

    吃過午飯，謝蘭生回電影學院。電影學院在薊門橋外西土城路，校園里有烏泱烏泱愛出洋相的文藝青年，他們抽煙喝酒、染發(fā)紋身，做不著邊際的白日夢。

    對于“分配”這個事兒，老師只說還沒消息。

    謝蘭生彎腰躬身，態(tài)度謙虛而又恭順：“謝謝老師，要有動靜，麻煩您要通知我們?！?/br>
    “那當然?！北彪妼а菹档闹魅瓮跸冗M打斷謝蘭生。他很喜歡這學生，問：“蘭生，最近在干什么？”

    謝蘭生也老實答了：“嗯，向電影廠推銷本子，不過全都沒有通過?！?/br>
    “是個什么故事？”

    說起他的電影劇本，謝蘭生十分認真：“是這樣的，一個女人，生在農(nóng)村長在農(nóng)村，婚后6年先后生下三個女兒……”

    謝蘭生全講完以后直接跳到他的困境：“我跑了長春電影制片廠、上海電影制片廠、北京電影制片廠，還有八一制片廠，都不要?！彼蛩阍偃e的看看，比如西安電影制片廠。

    王先進也跟著嘆氣：“那是自然的?！?/br>
    “自然……嗎？？？”

    王先進說：“咱們國營的制片廠一般不會拍這個的?！?/br>
    “……”謝蘭生也知道困難，可總懷著一點希望，于是他問王先進說：“那怎么辦？咱們只有國營的制片廠才能拍電影啊?！?/br>
    “能怎么辦，”王先進和藹慈祥，“聽說明年各制片廠主要扶持紅色電影。你的能力沒有問題，可以準備幾個好本，再去試試?！?/br>
    “紅色電影……”謝蘭生對王先進笑：“好的，謝謝老師?！?/br>
    兩人聊了好一陣子，謝蘭生才告辭離開。

    北京電影學校外面這條小路他很熟悉，有三株桃樹，還有三棵石榴樹。

    石榴花正盡情怒放，今年在第一次抽枝。

    謝蘭生靜立在樹前。

    自己沒有人要，劇本也沒有人要。

    石榴花上落滿北京剛剛才停了的雨水，本就明艷的花瓣更加明艷，捉人眼球。雨水像被吸住一般，牢牢扒著，一動不動。

    謝蘭生手抹過花瓣，雨水撲簌簌地掉下來。

    他的眼神沒有焦點，好像正在思考什么。

    …………

    在路口，謝蘭生遇到了兩個同班同學。

    一個是張世杰，一個是王中敏。張世杰是一個胖子，王中敏則十分瘦弱。兩人天天待在一起，是謝蘭生的好朋友。他們兩個也在學?；斡谱阕憔艂€月了，一開始總結(jié)伴看片，現(xiàn)在卻是懶得去了，就謝蘭生還在學校進進出出看內(nèi)參片——電影學院有觀摩課，星期二放外國電影星期三放中國電影，周邊國企事業(yè)單位也會放映內(nèi)部電影，他們學校美術(shù)系的學弟學妹會畫影票，跟真票一模一樣，他每回都能混進去。

    “無業(yè)游民！”張世杰王中敏二人高聲叫道，“老謝老謝！”

    謝蘭生：“喲，張胖子，還真巧了。”

    張世杰王中敏：“又來打聽畢業(yè)分配？”

    “對，”謝蘭生點頭承認，“你們兩個也是嗎？”

    “呵呵呵呵，都沒信兒?！睆埵澜苌焓謹堊≈x蘭生一邊肩膀，“走走走，喝酒去！”謝蘭生性格好，人緣也好，誰都喜歡跟他喝酒。

    謝蘭生說：“行啊，我請，去吃爆肚！”

    餐館距離學校不遠，破破爛爛埋埋汰汰，異常擁擠。塑料小凳搖搖晃晃，木頭桌子油跡斑斑。

    三人一邊吃一邊喝一邊聊一邊瘋，期間自然聊到未來。

    張世杰王中敏說：“我們想開廣告公司，拍廣告片兒。現(xiàn)在這個很吃香的，我們先出去掙夠錢，再回來拍電影。你呢？要不要一起干？”

    謝蘭生搖搖頭：“我還是想做電影?！痹谥x蘭生看來，一個人若熱愛電影就不應該離開電影。這是畢生的事業(yè)，他需要一直努力、進步，不能被打斷，不能被耽擱，他沒有時間先去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