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牙高啄弩末
趙衍此去果真沒有回來,宮中來人知會府中的夫人們,道是陛下留王爺在禁中伴駕,不日還要去太白山冬狩,怕是年前回不來了。一同來的,還有諸多賞賜,又念著王府中的紅綃夫人臨盆在即,比照其他兩位的更豐厚一些。 不知情的人都道,陛下待晉王爺親厚得非比尋常,留在宮中這么久,就是親兒子也沒有這么親的,真的論起來,寄養(yǎng)在外的叁皇子,怕是還比不上這個看著長大的兄弟。 上朝的時候,趙衍依舊與楊仲節(jié)平起平坐,只是惜字如金起來。下了朝他們一同往殿外后退著出去,到了門檻的地方,楊仲節(jié)關(guān)切道:“王爺當心。” 趙衍冷冷看他一眼,轉(zhuǎn)瞬笑起來:“楊相長我這么多,與先父一般年紀,自當是我這個晚輩替相爺留心著?!?/br> 楊仲節(jié)聽他口氣松動下來,又自稱晚輩,覺出幾分勝者的快意:“年關(guān)將近,我這個老頭子越發(fā)忙起來了,比不得王爺,無事一身輕,還能日日陪伴陛下左右?!?nbsp; 他換了個說法,將一場掩人耳目的囚禁說成令人艷羨的恩寵。“也不知王爺住在哪里,今年的節(jié)禮是該送去王府,還是送進宮?” 楊仲節(jié)說完見他不惱,有幾分看淡成王敗寇的豁達,想來自己原也頗為看重他,奈何如今弄到魚死網(wǎng)破,生出些假惺惺的惋惜來。 只聽趙衍道:“離過年還早,不過相爺有什么好東西想著小王的,還是送到我府上吧,我讓家里收整起來,說不定開了年,便不在大梁了?!?/br> “唔,送去王府是最好?!?nbsp; 楊仲節(jié)應(yīng)道,心里暗笑:你以為真就只是貶斥這么容易。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趙衍畢竟沒有什么錯處,不過是和楊家爭兵權(quán)的時候,又恰好碰上了相命之說。看來這把火還得扇一扇。 ———————————————— 轉(zhuǎn)眼到了臘月初八,是佛祖成道之日,也是王侯修齋祭祖之時。紫宸殿外一口七尺高的古銅大鍋已于初七子時燒上了火,從初一開始供奉上的粥料也準時下了鍋,到了初八的子時,已足足熬了十二個時辰。 趙溢念著趙衍許久未出宮了,便命他率眾人送了熬好的臘八粥去佛前供奉。 相國寺內(nèi)千燈赤忱,永懷照灼,香煙裊裊,鼓樂齊鳴,眾僧人進了大殿誦經(jīng)。趙衍則被引入一個禪室休憩。 “鶴望,我來的路上好像見到了墨泉?!?nbsp; 他閉著眼,看不出情緒,被幽禁了好幾日,他常常如一個入了定的人,遁入虛空。 鶴望也是看見了的,不止如此,他還見墨泉身后有一輛馬車,不難猜出里面是什么人。 “王爺,屬下未曾看見……現(xiàn)在這個時候,陛下放王爺出宮,就是要看王爺會不會見什么人,萬萬不可……” “不可什么,我見自己的女人,便是皇兄知道了又如何?” 不是非見不可,又何必鋌而走險,他那日信誓旦旦會平安回去,現(xiàn)在回不去了,也還欠她一句安心話……前途未卜,能多見一面總是好的。 “我看他們好像停在了開寶寺……” 妙儀月份大了,走起路來,有幾分艱難,下了馬車便由新桃一路扶著:“太醫(yī)說了,再過幾日便不得在出府了,jiejie你慢著點?!?/br> 妙儀點點頭。 開寶寺的香火遠不及相國寺,加之今日相國寺又有祭粥大典,眾人都去了那里,她們慢慢走到觀音殿前,竟是沒有遇上別的香客。 妙儀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墨泉:“你們在這里等我吧,佛前供奉,我一個人去就好?!?/br> 趙衍臨走前囑咐過,既要護她周全,也不可惹她心煩。墨泉于是叁兩步踏進殿中,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一個小沙彌在添燈油,便讓妙儀一個人去了。 妙儀進了殿中,叩拜祝禱后,從袖籠中取出一錠金子,放入功德箱中,那個小沙彌見了,笑盈盈圍過來:“施主隨我來在功德簿上留個名吧?!?/br> 妙儀隨他去了,到了案幾旁,剛打開功德簿子,便見帷帳后面轉(zhuǎn)出來個長生玉立的人:“表妹?!?/br> 賀敏之來大梁這些時日,只在那珍寶閣見過妙儀一次,此刻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世子,多謝你來見我?!?nbsp; 妙儀不看他,只在功德簿寫上名字:趙云鐘。 娟秀的叁個字,刺痛人心:“表妹,宮里的人傳來消息,趙衍如今已被軟禁了,他怕是難得善終,現(xiàn)下翁翁也改了主意,不用你去殺他了,寺外有一輛馬車,王府的人我也可以替你解決?!?/br> “我若是不愿意呢?!?/br> 賀敏之沒想到她回事這個反應(yīng):“你怎么會不愿意?!?/br> “難道你要將我綁走?” “我自然不會做那樣的事……” 妙儀放下筆,闔上簿子:“我還是那句話,我要將孩子留在他親生父親身邊……我也會讓趙家人十幾年內(nèi)無暇往南詔派出一兵一卒,讓國主與世子厲兵秣馬,讓年郎長大成人,讓翁翁安養(yǎng)天年,不必再費盡心機,諸多算計……” 賀敏之看著她,這個表妹有一張肖似母親的臉,只怕比母親年少時更嬌艷幾分,卻是和母親,姨母,和他所認識的所有女兒家,截然不同的性子。 她說出口的事,總能想盡法子做成,不計后果。他知道她,因而更加憂心起來急道:“你憑一己之力,怎么能擋住千軍萬馬,就算做到了,又如何能全身而退……我不答應(yīng)?!?/br> 妙儀似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應(yīng),面無波瀾道:“本想借世zigong中的人一用,世子不答應(yīng),我也不強求。只有一件事你必須應(yīng)我,將小郡主還回來,她是趙衍和jiejie的骨rou,無辜稚子,不該被卷入這些事情……” 賀敏之聽她又提到趙衍,牙關(guān)一咬:“那個孩子在翁翁手里,我做不得主……” 妙儀微微一笑:“翁翁在大梁的舊部所剩無幾,真的做起事來,靠的不還是世子的人……罷了,你轉(zhuǎn)告翁翁,明日這個時候,小郡主還不回王府,整個大梁都會知道周相爺回來了。” “你……怎么執(zhí)迷不悟?!?nbsp; 賀敏之沒料到她會如此,過了半晌才又道:“你不愿離開大梁,難道真的是為了這個孩子,還是為了……” 趙衍。 這個名字呼之欲出,他終是沒有說。 趙衍的權(quán)勢如日中天的時候,她避之不及,如今他身陷囹圄,她卻不愿離開了。賀敏之心下明白了七八分,忍著不說出口,不過是怕她真的一口忍下,惹自己傷心難過,末了只道:“你要做什么,我宮中的人都會與你方便……小郡主的事你也不必擔心?!?/br> 妙儀點點頭,對他微微一笑:“多謝世子,我還要抄寫經(jīng)文,你多多保重?!?/br> “你今日不愿跟我走,我不逼你,若你什么時候改了主意,再來找我,你知道的,我對你的心意,這個孩子雖是一段孽緣,但你若想留著,我會視如己出……” 賀敏之等了良久,見她已開始抄經(jīng),也不再多言,便由小沙彌引著,從隱蔽的小門出去了。 趙衍形色匆匆,避人耳目從相國寺出來,徑直來了開寶寺,見墨泉守在殿外石階下,問他:“她可是在里面?” 墨泉看清兜帽下的人,臉上驚喜,剛想叫王爺,又忍住了,只道:“在里面。” 說完只見王爺步子輕快著,要往殿里去了,走到門口突然一滯。 定睛細看,見王爺背在身后的手不知什么時候捏起了拳頭,立著半晌,又揮手叫來鶴望,小聲囑咐了什么,待人去了之后,才踏進殿中。 長明燈下跪著趙衍放心不下的人,此刻正背對著他,心無旁騖抄著經(jīng)文:“讓我猜猜你在為誰抄經(jīng)?” 妙儀心一動,放下筆來回頭看清來人,幾日不見,他似是瘦了,一臉憔悴,忙起身迎上去。 突然聽他又道:“是你孩子的父親,還是那個等你改了主意的人?!?/br> 他擔了天大的風險,如一支飛馳的羽箭,從相國寺過來找她,沒成想撞見她與人私會,還聽到一段男子對她訴的衷腸。 一顆真心,強弩之末,碎在地上。 ~~~~~~~~~~~~ 如此粗長!珠珠么?wb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