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臺高處(一)
活久了見識多,亙古真理。 改朝換代也不過是瞬息之間,兩個月前叛軍圍城,一個月前新帝登基,大梁城內(nèi)上至士族大夫,下至黎民百姓,如履薄冰的過了一段小心日子。 到了端午前后,暑氣漸盛,終于憋不住了。 有人道,這王座上換個人,好像也無甚差別。 畢竟那新皇帝也是梁國人,且這江山也是靠他打敗突厥人才保住了的,細算起來也不是亡國,日子還得好好過。 大梁城里的人們一琢磨最后一句,深以為意,又一個個歡天喜地換上了新裁的夏衫,游湖逛吃,把酒尋歡,補償了今年凄風苦雨的春日里,遺失的快活。 得意樓的菜不是最好的,奈何說書先生的故事下酒,總是第一個客滿。因它的位置臨湖,夏日里將窗戶全開了,湖面上的烏篷船也都聚攏過來。 上不了座的食客常包下一條船,叫店家把一矮桌酒菜抬到船上去,就著湖風,聽著八卦,泛舟吃酒,比坐在酒樓里還適意。 小船兒靠的近,聽的真切,畫舫不好和它們擠著,只遠遠停著,舫上的公子立在船頭,白衣勝雪。 出來游湖的娘子們見了,都擔著一顆芳心。 這人如冰似玉,不要被日頭曬化了去,恨不能遞他一把傘,再不濟一條繡花的汗巾子也好。 楊涓捻起一顆荔枝,嘴上想吃,手又怕懶,看看左右,都是五大叁粗的漢子,沒人給他剝,只好丟回碗里,對船頭的人道:“云鐘,你把我騙來這畫舫上,不陪我喝酒,也不給我找?guī)讉€美人說說話,自顧自聽我家酒樓的壁角,可真有意思……快說,找我來何事?” 船頭的公子被他呱噪地數(shù)落了一番,好脾氣的轉(zhuǎn)頭道:“無事,就是找你來散散心。” 楊涓哼哼一聲,“你屁股一抬我就知道……” 侍衛(wèi)們不約而同的轉(zhuǎn)過了頭,他一想,是了,這人現(xiàn)在是王爺了,和從前一般玩笑有些不合時宜,忙住了嘴。 趙衍轉(zhuǎn)過身:“知道什么?” 自己這個發(fā)小雖是身在官宦世家,卻叛道離經(jīng),叁教九流皆會敷衍,難免時不時說些粗鄙言語逗樂,他已然慣了,等他口吐芬芳。 “知道你找我來有正事?!?nbsp; 楊涓言之鑿鑿。 “何以見得?” “要是喝酒定會叫上遠光兄和暮之兄,要是偷香竊玉又怎么會在這個像和尚廟一樣的畫舫里?!?/br> 他砸吧砸吧嘴,提到偷香竊玉,想到了少年時候的事,“廟里也不是不行,想當年我陪你去那個雞鳴山的雞鳴寺,那一千臺階爬的我……” 話多的人都愛跑題,趙衍忙打住他的濤濤不絕:“確有一件小事可以問問你,你家酒樓里的說書先生現(xiàn)在最叫坐的是那一個段子?” 楊涓道:“怎么,你要開酒樓么?” 看到趙衍面色不霽,才又正經(jīng)道:“有好幾個,都是你家的故事,要聽,我把瞎子陳叫來,讓他給你說上一說?!?/br> “不必,我已請他今晚過府,現(xiàn)在就單單問你,那個天仙宮女的故事是誰教的?!?/br> “這個我不知道,怎么……這個事是真的?不過當初叁皇子在你府外吃醉了酒鬧起來,可是被好些個人看見了?!?/br> 楊涓嘆口氣又道:“這等兩男爭一女的艷事,又發(fā)生在王爺和皇子的身上,誰人不愛聽。話說回來,可是真的和天仙一個樣?比不比得前朝的周貴妃?” 趙衍聽他篤定的口氣,正色道:“此事無關(guān)風月。陛下御極不久,皇子不豐,這些個前朝舊臣表面上俯首稱臣,背地里編些風言風語挑唆,慣用的伎倆了。” 楊涓一臉意外:“你是說他們借此挑唆你們叔侄二人?” “不無可能?!?/br> 這件事半真半假,趙岐私下來討過人,未能如愿是真,卻不是如世人所說的爭風吃醋。 況且那日取令時在場的就那么幾個,到底是誰說無意說漏了嘴,還是有意串通外人。 前朝親貴們剛被雨打風吹去,后輩能人們便躍躍欲試了,官場的水不攪混,怎么摸魚呢? “如此說來,你便把瞎子陳帶去問話,只是我的酒樓還靠他的舌頭,你且仔細了?!?nbsp; 楊涓求起情來,一改剛剛的浪蕩模樣。 趙衍道:“只要他如實說來,我自會手下留情。” 楊涓點點頭,以趙衍如今的權(quán)勢,抓個說書先生只要挑挑眉毛,他提前來知會自己一聲,可見還是念著舊日之誼的,自己也不能就此事多言,就換了個話題:“不過這事說來也是因為你們兩個后宅虛空所致,你侄兒年紀尚小暫且不論,你那個前朝公主正妻,再不能攔著你納妾,大梁城中的勛貴人家那個不想往你府上塞人?” “哦,這個我倒是不知,什么樣的勛貴人家,要送女兒做妾的?” “也不是做妾,你現(xiàn)在封了王爺,把華陽留在了雍州,可不是要立新妃了?” 趙衍順著他的話往下說:“此事皇嫂和我提過,你可有什么人選?” “遠的不說,我伯父家的女兒,就是那個楊綺羅,從前你叫她‘摩合羅’的,如今十七了,眉眼長開了,可和小時候不一樣了……” 趙衍忙打斷他:“溪山兄,你現(xiàn)在不僅行商,還保起媒來了。我看還是叫你右相伯父給你尋個媒太保的差事正好。” 保媒這等事,在楊涓這里比當官重要多了,他道:“當官不急,我話都說出口了,你怎么想的?” 楊涓見他不露口風,又描補道:“我伯父他一早就屬意你,那個綺羅兒你也必是不在話下,幾時有你拿捏不住的女人?!?/br> 趙衍道:“生為亡國之君的女兒不是華陽的過錯,且她現(xiàn)在有了身孕,我暫時無意停妻再娶,留她在雍州只為她耳根清凈?!?/br> 楊涓一聽,無意再娶,又將自己的話套出來,心里不樂意,遂又閑聊了幾句,看日頭偏了,便告了辭,往右相府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