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太爺下巴朝屏風(fēng)那邊抬了抬，看著孟夷光道：“小九，他因救你受傷，我知道你心善，斷做不出撒手不管的事，唉，你阿娘又惦記著六娘，總得去看看才放心，你有何打算？”

    孟夷光算了算日子，沉吟片刻后道：“空寂大師醫(yī)術(shù)高明，他再修養(yǎng)幾日，路上走慢一些也無大礙。我留在山上照看著他，到時一起啟程去廬州，反正要回京，從廬州回京全程走水路，也能近上許多?！?/br>
    孟季年張了張嘴，想要生氣又將怒意咽回了肚子里。

    裴臨川就算沒有記起從前，也像條小狗般跟在孟夷光身后打轉(zhuǎn)，現(xiàn)今知曉了前后因果，哪怕他只剩下一口氣，定會追著她不放，說了也是白說。

    “這樣也好，京城那邊才是重中之重，到時候他跟你們一起回京城，路上也有個照應(yīng)。”

    崔老太爺放下茶杯，歉意的道：“都是八娘闖出來的禍?zhǔn)?，七娘也有錯，你外祖母動了怒，差點(diǎn)提刀直接殺了八娘，還是你阿娘將她勸下了。

    七娘也被她阿娘關(guān)在院子里，以后不許她再出門。她知道惹了大禍，倒也規(guī)規(guī)矩矩沒敢再鬧，還說要向你賠不是?！?/br>
    王老夫人絕對不會輕易繞過崔八娘，崔七娘本心不壞，嚇過一次也會長些記性，孟夷光哪會將心思用到與她們計較之上，嘆道：“只是不能回去跟外祖母舅舅舅母們道個別，這都是我的不孝?！?/br>
    崔老太爺微笑道：“大事要緊，他們也不會怪罪于你。對了，倒是有件事，賀琮親來了府里兩次，詢問你是否安然無恙回來，他這是對你上了心？”

    孟夷光愣了下，皺著眉頭坦白的道：“我與他只堪堪見了一兩面，他也不是那等淺薄輕浮之人，哪能那么容易上心。

    我估摸著他是有事要求老神仙，不過他不說也無需去問，我也做不了老神仙的主。外祖父，下次他再來，你就推說我在府里，身子著涼不便見客。”

    崔老太爺點(diǎn)點(diǎn)頭道：“現(xiàn)今也不宜節(jié)外生枝，我回去替你推了去。賀琮也是聰明人，聽我這么一說也會知難而退?！?/br>
    孟夷光頷首施禮，鄭重的道：“阿爹跟著商隊進(jìn)北疆，這條路極為要緊萬不能失，還請外祖父多派老手跟在他身邊。”

    崔老太爺將全部身家都押了出去，自是當(dāng)做重中之重的要事，做了周全又精細(xì)的打算，他低聲細(xì)細(xì)講起了前后布置，三人低聲商議完，見天色不早，他們又忙著起身回府城。

    孟夷光將他們送走，鄭嬤嬤也端著熬好的參湯走進(jìn)來，她伸出手去道：“給我吧?！?/br>
    “仔細(xì)著燙?！编崑邒叨谕?，將碗小心翼翼遞過去，“我熬得多，你也喝上一碗?！?/br>
    孟夷光接過碗聞了聞，nongnong的參味撲鼻，人參只怕有了些年頭，她想了想說道：“我不用，你選些好的藥材，給空寂大師送過去。”

    鄭嬤嬤猶疑道：“老夫人從庫房里拿了兩根上百年的參，夫人都一并給了我，另外還有些燕窩海參，大師可能用這些？”

    孟夷光笑了笑，也不多說，“你只管送去?！?/br>
    鄭嬤嬤雖然心里不解，但想著空寂大師是高人，定與尋常僧人不同，去選了藥材包好，親自送了前去。

    孟夷光走到裴臨川塌邊，阿愚阿壟正將他扶起來，讓他半靠在軟墊上，見到她來，眼含喜悅嘴角上揚(yáng)：“你來了，我正要問你去了何處?！?/br>
    阿愚阿壟見到她來，忙躬身退下，孟夷光將碗放在旁邊的案幾上，走過去去坐在塌邊，仔細(xì)打量著他的臉色，問道：“這樣坐起來痛不痛？”

    “躺著難受，坐起來好一些?！迸崤R川不錯眼的看著她，喃喃道：“醒來后就能看到你，真好。”

    孟夷光抿嘴笑，前去拿了溫水來，遞到他嘴邊道：“先漱漱口，鄭嬤嬤熬了參湯，你先喝一碗，晚上再給你熬甜羹好不好？”

    “嗯。”裴臨川順從的漱完口，張著嘴道：“你喂我喝?！?/br>
    他的手被銅壺燙傷，被空寂大師包得跟粽子一般，孟夷光哪能讓他自己動手，笑著舀起參湯喂他喝下，再舀起一勺時，他偏開頭道：“你也喝，我一勺你一勺?！?/br>
    “我好好的，哪用喝這個?！泵弦墓庖娝琅f不依，瞪著他道：“快喝啊，等會涼了。”

    裴臨川神情楚楚可憐，委屈的道：“這個人參在百年以上，藥鋪里面很少見。有次打仗時，皇上生了病，尋了好幾家藥鋪都沒有尋著。

    徐侯爺去一家富戶的家里偷了來，臨走時還放了一把火，那家人的房屋被燒了個干干凈凈?！?/br>
    孟夷光神情微楞，裴臨川是想與她一起分享，可他說的皇帝與徐侯爺那些事，唉，怪不得外祖父就算冒著全家覆滅的危險，也不愿意跟那樣的國舅爺打交道。

    她將湯匙遞到他嘴邊，笑著勸道：“鄭嬤嬤熬得多，還有呢?！?/br>
    裴臨川這才張嘴喝了，喝完參湯又漱了口，孟夷光掖了掖他的被子，笑著道：“阿爹以后會留在青州，待明年開春后跟著商隊去做買賣。

    阿娘要前去廬州看六jiejie，要是我留在這里，阿娘只能一個人回京，路途遙遠(yuǎn)我不放心，便自作主張讓你跟著我們一起前去，在廬州過完年，再一起回京好不好？”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迸崤R川眼含期待，微微興奮道：“我要跟你一起過年守歲，我還從未守過歲。以前跟先生在一起時，我們從來不過年節(jié)，后來跟在皇上身邊，我不喜歡他們，也都是獨(dú)自一人過。”

    說到先生，他的神情漸漸暗淡下來，“先生，他......，我不恨他，只是覺得有些難過?！?/br>
    孟夷光心里嘆息，大家立場不同，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斷，性情遠(yuǎn)比裴臨川還單純。

    最最難過的，還是裴臨川，先生救了他的命，又教了他一身本領(lǐng)，兩人卻最終要針鋒相對，成為敵人。

    “先生打我，我能打得過他，可是我沒有還手。”他垂下眼簾，神情哀傷，“他不是壞人，你也不要恨他?！?/br>
    孟夷光溫和的道；“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不會恨他，只是你要與他對立，你會埋怨我嗎？”

    “不?！迸崤R川神情堅定，毫不猶豫的說道；“不是因為你，只是因為你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事。我算是孤兒，如果天下太平，民智開化，阿娘不會死。”

    他深深凝視她，神情微微緊張起來，“如果你因為此事會喪命，我會陪著你。孟九娘，你會后悔嗎？我還是不太懂世俗規(guī)矩，想到什么說什么，不會委婉，也沒有學(xué)會賺銀子。

    因為我你cao碎了心，空寂大師說我是麻煩，你會嫌棄我嗎？”

    “以前會?！泵弦墓庖娝謩恿藙?，身子緩緩前傾，忙笑著抬手阻止他道：“現(xiàn)在不會啦。你不會賺銀子，但是我會啊，你不用會說話，會說話的人太多了，像你這樣有一身本事，又真誠的人很少啊?！?/br>
    裴臨川嘴角上翹，眼里的喜意濃得往外飛濺，他微抬著下巴得意的道：“我很好的。”

    孟夷光忍俊不禁，他變了，又沒有變，始終是那個自信又至純之人。

    “天下很大，有很多人，可我能有的，也只有你一個?！彼斐鑫词軅氖?，將她的手握在手中，深情繾綣，“你不要走開，陪著我睡一會好不好？”

    孟夷光低頭失笑，他說自己不會說話，還真不是謙虛，將他手放進(jìn)被子里，笑道：“不能對小娘子說跟你一起睡覺，這樣會被當(dāng)成登徒子，要挨揍的?！?/br>
    裴臨川神情委屈，“可我只想跟你睡覺啊，又不跟其他小娘子說?！?/br>
    孟夷光瞪他，“我也不可以說，再說我揍你啊。”

    裴臨川可憐兮兮的看著她，抱怨道：“先前還說不嫌棄我，這么快就變了，孟九娘，小騙子?！?/br>
    孟夷光哭笑不得，溫聲道：“我在這兒陪著你，快睡快睡?！?/br>
    裴臨川這才滿意的閉上眼睛，孟夷光見他眼皮還在不斷跳動，手也緊緊拽著自己的手，又忍不住抿著嘴笑。

    “喲，這參味真濃，好參好參?！笨占糯髱熚亲樱呛堑淖吡诉M(jìn)來，裴臨川嫌棄的睜開了眼，孟夷光也忙起身施禮。

    “不用多禮不用多禮?！笨占糯髱熜χ鴮λ龜[了擺手，“收了你的重禮，拿人手短，我總得過來看看?！?/br>
    他斜睨著裴臨川，嘖嘖道：“瞧瞧你這是什么眼神，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要不看在九娘的面子上，我才懶得過來看你。手伸出來！”

    裴臨川別開頭，將手放在被褥上，不服氣的道：“我的醫(yī)術(shù)比你的好。”

    “那你自己醫(yī)治？”空寂大師嫌棄歸嫌棄，還是給他認(rèn)真號了脈，拿出顆藥丸遞給他，“拿去拿去，早日把身子養(yǎng)好，去好好幫九娘，總不能天天只知道吃飯?！?/br>
    裴臨川接過藥丸在鼻子前聞了聞，略微滿意的道：“這味藥還算對癥?！?/br>
    空寂大師對他翻了個白眼，笑著對孟夷光道：“也只有你能忍得了他，施主功德無量，貧僧萬分佩服。你去拿溫水將藥化了讓他服下，早點(diǎn)離開四明山，眼不見心不煩。”

    孟夷光忍笑恭敬施禮，空寂大師哈哈笑著走了出去，她倒了杯溫水，接過藥放在水里化了遞給裴臨川。

    他直接伸頭就著她手喝了，帶著絲得逞的笑意，又閉上了眼睛裝睡。

    她微笑著看了一會，見他沒一會就真睡著了，才放低腳步離開。

    這兩天經(jīng)過生死劫難，她到現(xiàn)在還幾乎沒有闔過眼，此時倦意鋪天蓋地而來，走到軟榻撲倒在上面，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43章 甜

    寒風(fēng)呼嘯, 細(xì)碎的雪花隨風(fēng)飛舞，夜色逐漸降臨，官道上已無人煙，只余一隊車馬不疾不徐向前行駛。

    “醒了？”含著笑意的聲音問道。

    行路無聊, 孟夷光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睜開眼, 見鄭嬤嬤不在車?yán)?，眼前是裴臨川帶著笑意的臉, 她呆了一會才回過神, 聲音慵懶，“你怎么在這里？”

    裴臨川遞了杯溫水到她嘴邊，微笑著道：“我當(dāng)然要與你在一起，喝些水?！?/br>
    孟夷光坐起來, 伸手過去拿杯子, 卻被他握住了手, “我喂你?！?/br>
    她瞪了他一眼，低頭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小口，埋怨道：“阿爹又要罵你, 不能總往小娘子車上跑?！?/br>
    “無妨?！迸崤R川面色如常, 放下杯子道：“以前你照顧我, 現(xiàn)在我的傷已無礙，換我照顧你?！?/br>
    離開青州已有□□日，如空寂大師所言，他年輕身子好，傷勢恢復(fù)得很快。馬車早出晚歇，今晚在城里客棧歇上一晚，明日傍晚左右便能到廬州城。

    一路上他總是跑來與她同行, 孟季年不知跳了多少次腳，罵他也無用，他不還嘴不生氣，照常我行我素。

    “外面下雪了?！迸崤R川將車簾掀開一小條縫隙，刺骨的寒風(fēng)鉆進(jìn)來，他將身子側(cè)過去，擋住了風(fēng)，輕聲道：“風(fēng)雪夜歸人?！?/br>
    孟夷光探頭向外看去，官道兩旁田間地頭光禿禿，地面覆上薄薄的雪，不由得擔(dān)憂的道：“要是晚上積雪，道上難行又得耽擱功夫?！?/br>
    “不會?！迸崤R川放下車簾，依偎在她身旁，側(cè)頭看著她，清澈的雙眸浮起笑意，“晚間會雪夾雜著小雨，明日能到廬州府城?！?/br>
    孟夷光頓時放下了心，他昨日曾說會下小雪，當(dāng)時日光晴好，孟季年非常不屑對他翻白眼，“廬州這一片極少下雪，好好的天能下雪才怪?！?/br>
    他也不爭辯，只靜靜聽著。

    對于她的父母，甚至她身邊的嬤嬤丫環(huán)，脾氣都一直極好，溫和得不似他本人。

    他神情悵惘，頗為遺憾的道：“府里的梅花該開了，綠萼宮粉，滿院花海。就是靠近湖邊的那一行不齊整。”

    孟夷光失笑，他還惦記著那一行距離寬窄不一樣的梅樹，斜了他一眼，嬌嗔道：“太靠近水邊種不活，”

    “都依你?！迸崤R川臉上笑意盈盈，側(cè)頭看向她，眼神溫柔繾綣，“我想與你一起賞花。”

    孟夷光莫名覺得臉頰發(fā)燙，他的眼神太亮，在昏暗的車廂中，熠熠生輝，毫不掩飾袒露的愛意，讓她心跳飛快。

    裴臨川敏銳察覺到她的變化，眼神漸漸暗沉，依著本能緩緩俯身過去，一點(diǎn)點(diǎn)靠近，呼吸溫?zé)嵯嗦?，她不斷后退，身子抵在車廂上，退無可退，慌亂甜蜜又無助。

    “砰砰砰。”

    孟季年惱怒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小兔崽子，快進(jìn)城了，你給我滾下來！”

    孟夷光手腳無措忙推開他，漲紅著臉道：“快回你的馬車，仔細(xì)阿爹又要罵你半晌?！?/br>
    裴臨川如夢初醒，舔了舔唇呢喃道：“差一點(diǎn)點(diǎn)就吃上了糯米團(tuán)子?！?/br>
    孟夷光又羞又氣，扯著他的衣衫往外推，沒好氣的道：“誰是糯米團(tuán)子，再胡說我揍你啊?！?/br>
    裴臨川依依不舍跳下馬車，無視騎在馬上孟季年的怒視，小跑著追上自己馬車，一個箭步跳進(jìn)了車廂。

    孟季年臉黑沉如鍋底，緊了緊脖子上的狐裘，嘟囔罵道：“小兔崽子，真是一點(diǎn)苦都不能吃，大男人還坐馬車。

    哎喲這該死的天氣，真是冷死人，說下雪就下雪，北疆還要比這里冷上數(shù)倍，真不知能不能吃得消......”

    護(hù)衛(wèi)提前趕到將客棧早已安排妥當(dāng)，見他們馬車前來，忙迎上來擁簇著他們進(jìn)了客棧后院。

    孟季年時時刻刻提防著裴臨川，將他的院子安排在了最角落里，自己與崔氏住在了他與孟夷光中間。

    洗漱過后，嬤嬤提進(jìn)來了飯食，孟季年讓人單獨(dú)送了一份到裴臨川院子，自己與崔氏孟夷光一同用飯，才在案桌前坐下，便見到他背著手，神情淡定走進(jìn)了屋子。

    孟季年瞪眼要罵，崔氏忙抬手制止了他，無奈的道：“省些力氣吧，國師快過來坐?！?/br>
    裴臨川叉手施禮，欣欣然走到孟夷光身邊坐下，旁若無人的拿起碗，盛了小半碗湯放在她面前，寵溺的道：“喝一些白果梨湯，冬日能下火潤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