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夷光暗叫糟糕，她忙迎上前抓住他的衣袖，笑著道：“你怎么來了？這里吵，我們?nèi)ズ竺嫘粫！?/br>
    裴臨川目光冰冷，抬手抽回衣袖，冷聲道：“就在這里歇息。”

    他眼眸微垂，斜了陸洵一眼，指著店堂一角給病人看診的案幾椅子，“你在藥鋪里坐堂看診？”

    陸洵見裴臨川一來就鎮(zhèn)住了局勢，囂張卻無人敢出言反駁，心中自是百般滋味。

    此時(shí)聽他開口詢問，不由得挺直了胸脯，答道：“是，承蒙九meimei不棄，請我在鋪?zhàn)永锝o人治病。”

    “九meimei？她已成親，你該喚她夫人?！迸崤R川斜睨著他，嘴角下撇，“你不僅不懂規(guī)矩，醫(yī)術(shù)也不怎么樣?！?/br>
    天，孟夷光扶額，真想找針線，將裴臨川那張嘴縫起來，真是個(gè)四處得罪人的活祖宗！

    陸洵臉色一變，他心頭火氣頓起，從初次見面伊始，他對自己就帶著莫名的敵意，此時(shí)更是出言挑釁。

    陸家在京城早已沒落，入不了貴人之眼，可這一身醫(yī)術(shù)，卻是自己最值得驕傲之事。

    “此話何講？難道國師亦精通醫(yī)術(shù)？在下不才，倒想討教討教?！?/br>
    裴臨川一言不發(fā)，抬腿走到藥柜前，微閉著眼睛一瞬，手拉開一個(gè)抽屜，從里面抓出了一些草烏放在柜臺上。

    陸洵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頓時(shí)渾身緊繃，眼睛驀地瞪大。

    他根本不用看，只是微微一聞，就從密密麻麻的藥柜里抓出了引起鬧劇的草烏。

    就算是學(xué)醫(yī)多年，這么多味藥的氣味混在一起，要辨識出來也難如登天。

    “草烏劇毒，聲稱中毒之人，卻仍然精神極好。”

    陸洵一震，他給李牛兒診過脈，的確有中毒之相，只是脈象微輕，不能判斷出他究竟是中了何種毒。

    裴臨川抬眼看去，神情自得，“只因你醫(yī)術(shù)不佳，所以診斷不出來他的脈，他所中的毒，根本無甚大礙。

    致他死亡的，其實(shí)亦無需診脈，只需看診，他脖頸經(jīng)脈突起，跳動過快，很快就會迸裂，血流不止而亡?！?/br>
    陸洵難以置信，激動的道：“不可能，他脈象弦細(xì)而緊急，明明只中毒之癥?！?/br>
    “愚蠢?！迸崤R川緩緩?fù)鲁鰞蓚€(gè)字，不再抬頭看他。

    孟夷光見陸洵臉色鐵青，手拽成拳想上去跟他打架，剛要上去勸說，此時(shí)店堂外突然尖叫聲此起彼伏。

    她一愣，提著裙子就要往外沖，裴臨川手撐著柜臺，猛地往外一躍，長臂一伸攬住了她。

    “不要去看?！彼且砦?，平靜的道：“他要死了?！?/br>
    孟夷光只覺得莫名其妙，陸洵亦是大震，他飛快奔出去，瞳孔驀地一縮。

    李牛兒脖子處像是缺了口的河堤，鮮血噴涌，他軟軟倒在血泊里，臉色蠟黃，雙眼無力望著天。

    有人失控的喊叫道：“他的脖子裂開了，他的脖子突然就裂開了！”

    “天啦，我也瞧見了，他明明先前還好好的，也沒人靠近他，這是壞事做多了，老天在懲罰他么？”

    孟季年也被嚇了一大跳，他幸好離得遠(yuǎn)了些，血才沒有濺到他身上，這樣的事他也是初次遇見，又好奇又有些害怕。

    屋外的血腥味太濃，他急忙躲進(jìn)了店堂內(nèi)，擦著額頭上的虛汗，喃喃的道：“真是老天顯靈了么？看來壞事還是不能做太多啊?！?/br>
    “不是，他這是病?！迸崤R川按了按自己的脖子，耐心的解釋道：“他這里，有病，所以會爆開。”

    孟季年只覺得牙疼，脖子也開始發(fā)癢，對他翻了個(gè)白眼，心中很是不快。

    他解釋就解釋，摸自己脖子做什么？

    孟夷光倒是能明白他說的這些病癥，她呼出一口氣，對孟季年說道：“阿爹，你還是去報(bào)官，讓官差來處理李牛兒，不能落了把柄給別人?！?/br>
    孟季年冷哼道：“我心中自是無愧，放心，我的上古瓷杯被打碎了，總得找人賠銀子。”

    “上古沒有瓷杯。”裴臨川又開了口。

    “嘿，這是誰家的小兔崽子。”孟季年氣得直挽袖子，瞪著他道：“你信不信老子將你揍成豬頭？”

    裴臨川垂頭想了想，緊緊抿著嘴，臉都憋得通紅，卻沒有再出言駁斥。

    孟夷光見他這般模樣，想是在強(qiáng)忍著沒有說話，忙對孟季年說道：“阿爹你快去，京城估計(jì)到處都已知曉，還有許多事要你去忙呢?！?/br>
    孟季年不悅的連斜了裴臨川幾眼，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陸洵像是失了魂般往里走，兩人差點(diǎn)相撞，他也沒有回過神，嘴里一直不斷說道：“不可能，不可能.....”

    “阿洵這莫非是被嚇到了？”孟季年心里很是鄙視了他一番，真是膽小如鼠，大夫難道沒有見過死人么？這么點(diǎn)子事就嚇住了他？

    陸洵失魂落魄，拖著雙腿無意識走著，突然在他面前，一只腳悄無聲息伸了過來。

    他毫無察覺，腳一頓身子往前一撲，狠狠摔了個(gè)狗吃屎。

    裴臨川若無其事收回腳，背著手佯裝無辜轉(zhuǎn)動著頭四下打量，兩道長入鬢角的眉毛，卻不由自主亂飛，愉快得像是在跳舞。

    第23章 三堂會審

    孟夷光幾乎快被裴臨川氣得半死，幸好陸洵只是膝蓋跌破了油皮，不然她還真沒臉去見二嬸于氏。

    陸洵神思恍惚，眼神呆滯，整個(gè)人像是失了魂般，她又歉疚又難堪，囑咐掌柜帶了一些貴重藥材，親將他送回了陸家。

    裴臨川在旁邊沉默不語，板著臉氣鼓鼓的模樣，她根本不想理會他，徑直上了馬車回府。

    回到院子里，才坐下來喝了一口茶，老神仙又差了貼身老仆前來，將他的吩咐一字不差轉(zhuǎn)達(dá)了。

    “皇上將此事交予了太子，他最怕的，就是拿主意，但一旦他拿定的主意，不管對錯(cuò)，會一條道走到黑，從來聽不進(jìn)去勸。

    太子又孝順，只怕很快會傳你進(jìn)宮，你得小心些?！?/br>
    原來藥鋪門口發(fā)生之事，早已傳進(jìn)了宮里，徐侯爺見到自己的幕僚被打，女兒也被氣暈送回了府，怎么都咽不下那口氣，大哭著進(jìn)宮找皇后告狀。

    他一路不避嫌哭得委委屈屈，各部的官員們都瞧在了眼里，皇上瀅就算不想理會，此時(shí)也避不過去。

    他心里一轉(zhuǎn)，將太子拎了出來，說道：“你母后與舅舅都在那兒哭，唉，我上了年紀(jì)，聽不得吵吵鬧鬧，腦仁都疼。

    此事交予你去處理，去吧，有什么為難之處，去尋幾位相爺商議便是?！?/br>
    太子身形面容都肖似徐侯爺，只是小了兩圈，又承繼了些皇帝的長相，看上去倒還算端正。

    他性子溫吞，定了主意吩咐給他的事，他能悶頭去做，只是讓他自己去拿主意，卻又會猶豫不決。

    此時(shí)聽到皇上的吩咐，更是左右為難。

    這場紛爭，孟家也參與其中，孟相不是該避嫌嗎？

    太子滿肚子的糾結(jié)，急忙召來東宮長史與幕僚們，在一起商議了許久，總算定了個(gè)大致主意出來。

    那就是只聽蘇相與王相的意見，至于孟相，只需客氣相待即可。

    孟夷光聽老仆這么一說，心里似明鏡般，皇上這是要看太子，拿了這件事來讓他練手。

    要是他練得不順手，自己可要倒霉。

    她沉吟了半晌，對老仆低聲囑咐了幾句，“你且去告訴老神仙，我自會謹(jǐn)慎行事，他與阿爹都不宜出頭?！?/br>
    老仆離去后，她換了命婦服，梳妝穿戴好，等著宮里來人。

    果真沒一會，小黃門便來傳了話，宣孟夷光進(jìn)宮。

    在府門口，遇到了阿壟駕車回府，孟夷光疑惑不解，裴臨川常年幾乎從不出門，卻這時(shí)才回，他這是去了何處？

    “九娘，國師跟了來?！编崑邒叻畔萝嚭煟牢康恼f道：“國師雖是牛脾氣，可卻極有擔(dān)當(dāng)，定是怕你在宮里吃虧，要來幫你。”

    孟夷光沒好氣的道：“可是他動手打了人，皇上卻裝作不知，一是偏心，另外怕是，再傳了他進(jìn)宮，說不定還會將徐侯爺也一并打了，最后無法收場?！?/br>
    鄭嬤嬤愁腸百結(jié)中，也笑出聲來，就算裴臨川不打人，就那一張嘴，估計(jì)也會將徐侯爺氣得半死。

    “去就去吧，正好?！泵弦墓庾猿暗男α诵Γ盎槭驴墒撬H手賜下，這內(nèi)里情形，他又怎能不知，可怪不得孟家。”

    到了宮門口，裴臨川卻轉(zhuǎn)身不見了，孟夷光雖是不解，卻礙于宮人在無法發(fā)問，只得先去了東宮。

    此時(shí)大殿內(nèi)，皇后太子徐侯爺，以及三位相爺都已在座，她甫一進(jìn)去，就感覺到了皇后刺目冰冷的眼神，直直朝著自己看了過來。

    她垂下眼簾，依著規(guī)矩行了禮，目不斜視跟著小黃門，在最下首的圈椅上坐下。

    皇后早已忍無可忍，厲聲道：“孟氏，你的藥鋪錯(cuò)用毒藥害死病患，卻又毆打侮辱仗義出言相幫之人，可曾有此事？”

    孟夷光心里微哂，皇后護(hù)著徐家倒無可厚非，可她也太沉不住氣。

    太子可是她親兒子，第一次在幾位相爺面前獨(dú)自理政，她卻迫不及待先跳了出來。

    不過，太子好似沒甚反應(yīng)，還頗為贊同頻頻點(diǎn)頭。

    蘇相與老神仙都不約而同拿起手邊的茶杯，喝得極為認(rèn)真，王相皺著眉頭，給太子遞了個(gè)眼色。

    太子莫名心慌，王相算是看著他長大，是他最最信任的大臣，他這是在指責(zé)自己做錯(cuò)了么？

    可是母后也沒有說錯(cuò)啊，她想問的，也是自己想問的，只不過她替自己說出來了而已。

    母后是一國之母，又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于國禮家禮，自己都得敬著尊者她，難道她不能先開口發(fā)問么？

    殿內(nèi)的情形孟夷光自是看得清楚明白，不由得暗自深深嘆息。

    唉，太子的性子，老神仙還是留了些口德，他不是溫吞，既缺乏主見，更無上位者氣勢，如身邊有忠臣輔佐，倒能做個(gè)守成之君。

    “回皇后，生藥鋪?zhàn)铀_的藥方，以及所抓的每一副藥，都有藥案留底，這些都可派人去查?！?/br>
    孟夷光挺直脊背，不卑不亢的道：“至于毆打徐侯爺府上下人，倒是確有此事?！?/br>
    皇后狠狠一拍案幾，許是幼時(shí)種過地，手勁極大，震得厚重紫檀案幾的杯盞都抖了抖。

    “孟氏你好大的膽，婦人不安于室，在天子腳下還敢為非作歹?！彼偷乜聪蚶仙裣?，非常不客氣的道：“孟相，你就能袖手旁觀，這般縱容他們？”

    老神仙捧著茶杯，呵呵一笑，“娘娘，孟家不怎么管孩子，根子好，不會差到哪里去。

    小九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性情溫和，興許是嫁到國師府里去后，水土不服，變得厲害了些?！?/br>
    蘇相憋著笑看了一眼老神仙，這個(gè)老狐貍，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國師打了人，皇后撒潑他也跟著胡鬧。

    那張嘴簡直是張口就來，這么點(diǎn)路還水土不服，他怎么有臉說出口的？

    王相聽不下去了，插嘴道：“娘娘，打人之事與孟夫人無關(guān)，還是請孟夫人說說毒藥害人致死之事吧?！?/br>
    皇后聽了老神仙的話，本來滿肚子的怒氣，這時(shí)王相一開口，倒又冷靜了些許。

    當(dāng)街行兇打人，是裴臨川那個(gè)混賬東西親手做下，他有皇上護(hù)著，誰也拿他沒法。

    想將罪名強(qiáng)安在孟夷光身上，可說不過去，再說這殿內(nèi)還坐著其他兩位相爺呢。

    孟夷光目光掃過太子，他端坐在堂，時(shí)而看向皇后，時(shí)而看向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