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齋先生已為大義獻(xiàn)身如此，他又豈能惜身畏縮。

    皇軒燼卻低頭有些無奈地笑了笑，王知無擲出了五點，是個大數(shù)?！拔业拇_痛苦，但我卻并不覺得自己錯了?！被受帬a突然說。

    但他還是任由王知無行了五點。

    星算官握緊了手中的鼓槌，他的手心中都是汗。

    “我的對錯，與皇軒家諸人沒有關(guān)系，我做的一切，和他們做的一切也沒有關(guān)系。他們的輝煌的確會映照出我的潦倒，可這世上有些人是不介意自己的潦倒的?！被受帬a說。

    淳于越看了星算官一眼，他覺得皇軒燼這話說的好，但是星算官握著手中的鼓槌沒有敲鼓。他有些信了皇軒燼真的會去長樂坊和那些賭鬼廝混，像是個破落流氓一樣。

    “可陛下曾經(jīng)在西陸，荒廢了自己的人生荒廢了數(shù)年。陛下是在自毀，因為那個時候陛下能毀去的只有自己。如今陛下回來了，所以你想毀去皇軒家，如同你曾毀著自己?！蓖踔獰o說。

    “皇軒是皇軒，我是我。”皇軒燼說。

    “可如今陛下毀掉皇軒家，也是在毀掉自己。我聽聞，陛下于華陰時，曾與人群中大喊——吾乃皇軒。陛下喊得，不是我乃皇軒燼，而是我乃皇軒。因為那時你覺得你便是皇軒?！?/br>
    “可這次你回長安，你于長安城門前所說，卻是我乃皇軒燼。我說的可有錯?！蓖踔獰o看著衣錦的少年，少年身上織錦長袍的水藻暗紋在銅燈的燈火中明滅。

    “陛下覺得，光耀皆是皇軒家的，背叛和篡奪都是皇軒燼的。我說的可對？”

    星算官握住手中的鼓槌猶豫著。

    皇軒燼偏過頭看了一眼星算官，“敲鼓吧?！?/br>
    淳于越看著周圍在燭光后堆著的百萬卷宗，原來那個少年想要燒掉這一切，是想要毀掉自己。

    戲子燒掉所有的戲袍是在殺死自己，劍客折斷曾經(jīng)的劍也是在殺死自己。

    你即是皇軒，八百年皇軒皆歸于此身。

    淳于越仿佛在那個少年身上看到了卷宗中的眾代皇軒家主，仿佛坐在那里的少年，真是就是皇軒——八百年皇軒。

    皇軒作為一個意志醒了過來，他看見了少年的潦倒和背叛，于是他要燒掉自己所有的歷史，以全玉碎之名。

    第233章 神凰暴君

    08

    舌槍唇劍, 王知無步步緊逼。

    他所執(zhí)之白棋已入對方底線之內(nèi)，再有一鼓, 他便贏了。還真是不負(fù)鬼儒之名。

    少年潦倒而退，步步被逼。

    星算官戰(zhàn)意昂揚地握著鼓槌, 仿佛他就是為千軍吶喊的敲鼓兵。他在為王知無吶喊。

    “我燒掉這些史卷，是因為我覺得荒唐?！被受帬a過了很久突然說。

    “陛下，在用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來決斷皇軒家嗎？”王知無說：“因為他們沒有和你一樣自奪天下, 而是一直忠于皇室，所以你覺得他們荒唐?！?/br>
    “師父，可知道天道？”皇軒燼說。

    “知道?！?/br>
    “若我說，天道便是一些人替另一些人去死呢？”皇軒燼看著王知無一字一字道。

    “荒唐！豈有天道如此！”

    “天道便是如此?！被受帬a認(rèn)真地說：“神創(chuàng)世人, 是為了讓世人替他們死?！?/br>
    “荒唐！萬神是庇佑世人者?！?/br>
    “我剛開始也覺得荒唐，我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天道。”皇軒燼說：“但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 世人之間也是這么運轉(zhuǎn)的——一些人替另一些人去死。”

    “我以前一直在想為了多數(shù)舍棄少數(shù)值不值得, 我想了很久很久，想得很痛苦?？晌野l(fā)現(xiàn)，我想多了。我想得太多了。因為決定早已被做下?！?/br>
    “我們已經(jīng)被這個世界馴化了太久, 以至于我們甚至忽略了這個世界的殘酷?！?/br>
    “這個世界的決定早已被做下，我們甚至早就習(xí)以為常。然后又覺得一些人替另一些人去死是荒唐的事情?！?/br>
    “比如？”王知無問。

    “戰(zhàn)爭?！被受帬a說。

    “戰(zhàn)爭，戰(zhàn)爭的本質(zhì)就是一些人替另一些人去死?！被受帬a說：“它甚至不會去稱量什么人多人少，它直接把無數(shù)的人投入沙場上, 一茬又一茬?！?/br>
    “為國殺敵本是男兒本色！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王知無說。

    “對，戰(zhàn)爭的本質(zhì)本便是一些人替另一些人去死, 但聽起來太過狡猾了，不是嗎？所以上位者將其粉飾成了忠義！粉飾成了英雄氣概，男兒本色！”

    “戰(zhàn)爭是保家衛(wèi)國！是眾人捐身向前，是為了活著而戰(zhàn)！戰(zhàn)爭，是為了活著！”王知無握著手中的白棋。

    “不，戰(zhàn)爭是為了死?！被受帬a搖頭，“你知道為什么會打仗嗎？為何會有人起義嗎？是帝王不仁？是百官貪腐？不，都不是。是必須有人去死?！?/br>
    “因為地就這多，糧食也就這么多。沒得吃，當(dāng)然得打仗。打完仗，死了很多人，地就夠了。所以，才會有太平世。因為有人替他們死了?！?/br>
    “所謂忠義不過就是一些人替另一些人去死！”皇軒燼的眼黑的像是墨色，“何為英雄！眾人稱道者是謂英雄！”

    他又笑，“有人愿為你去死，你當(dāng)然稱道他。所謂英雄啊，不過就是眾人推出來的犧牲草彘！”

    星算官的手都在發(fā)抖，他沒有想到，這場唇舌之辯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

    皇軒燼這是在從根本上想要推翻仁義禮智信，他要抹掉東煌千年來遵守的儒家之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