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庭中,侍女正在收拾雪傾心方才的畫作。嘲風(fēng)掃了一眼,那畫已經(jīng)完成得差不多了。方才炎方萬分珍惜地完成了剩下的部分。 雪傾心順手將畫掃落桌下,嘲風(fēng)撿起來,說:“母妃生氣了?!?/br> “生氣?”雪傾心在石桌邊坐下,淡淡道,“這么多年,不是一直如此嗎?我還有什么可生氣的?” 嘲風(fēng)細(xì)品這畫,說:“畫尾是父尊的手筆,很是用心。此畫精良,母妃確實不必生氣?!?/br> 雪傾心說:“兩千八百年前,我由天界雪神墮入魔道,前來拜見他。他稱贊了一句我的容貌,說——色若春曉。魔后英招因此忌心大起,派人追殺我。我被人一劍穿心的時候,他一臉沉痛,那個時候他就身不由己?!?/br> 她很少說起曾經(jīng),嘲風(fēng)聽得津津有味。 雪傾心說:“英招追得我走投無路,我只能跟他在一起。魔族不許他納我為妃,他也是身不由己。我只能施點手段,暗暗生下你。魔族發(fā)現(xiàn)木已成舟,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能同意他納我為妃。卻要求他將我囚于此地。他也是身不由己?,F(xiàn)在,他們要讓你修補歸墟,你父尊同樣身不由己?!?/br> 這些往事,每一段都傷情,然而她說來卻字字冷靜。 嘲風(fēng)說:“母妃恨我父尊嗎?” “恨?”雪傾心一腳將他踹得跪倒在地,“母妃說了這么多,你居然只有這個愚蠢的問題!” 嘲風(fēng)膝蓋生疼,一臉莫名其妙,雪傾心輕聲說:“愛與恨是美麗的珠寶,可以點綴人生。但是若真到了生死關(guān)頭,這些沒用的東西既不能御寒,也不能裹腹,毫無用處?!?/br> 嘲風(fēng)說:“母妃的意思,孩兒不明白?!?/br> 雪傾心說:“不明白?那么母妃問你,為何突然改變計劃?”嘲風(fēng)慢慢低下頭,雪傾心追問,“你喜歡上那丫頭,想博美人一笑?” 嘲風(fēng)嘴角終于帶了一絲苦笑:“孩兒一時沖動,讓母妃見笑了?!?/br> 雪傾心拿起紈扇,啪地一聲,打了他一記。打完之后,她卻又輕聲說:“母妃剛才已經(jīng)說過,當(dāng)初生下你,不過是為了一個讓魔族承認(rèn)的身份罷了?!彼斐鍪?,輕輕撫摸嘲風(fēng)頭頂,“如果明天……你有去無回的話,值得嗎?” 嘲風(fēng)任由她撫摸,笑著說:“孩兒倒希望母妃這么想,這樣一來,就算結(jié)果再壞,也不至于太過傷心?!?/br> 雪傾心輕笑:“說得對?!?/br> 嘲風(fēng)抬起頭,認(rèn)真地注視她:“臨別之際,孩兒再讓母妃端詳一番?!?/br> 雪傾心笑著推開他,輕聲罵:“滾吧,早就看夠了?!?/br> 嘲風(fēng)也跟著笑:“那……兒臣就告退了?!?/br> 他跪退幾步,站起身要走,雪傾心突然說:“等等?!?/br> 嘲風(fēng)回過身,雪傾心屏退侍女,這才攤開掌心。她掌中,有一塊黑色的東西,像是燃盡的隕石。嘲風(fēng)接在手里,頓時感覺到一股洶涌的力量。 他皺眉:“這是……” 雪傾心目光在這黑色的隕石上停留片刻,一句話石破天驚:“盤古斧的三塊碎片之一?!背帮L(fēng)緩緩抬頭,震驚之色溢于言表。雪傾心微笑,說:“也是母妃最后的退路。這些年,我視它如性命?!?/br> 嘲風(fēng)說:“是神族的?” 這是當(dāng)然的。盤古斧的三塊碎片,其他兩片早已失落,不知所蹤。只有神族有一塊。 雪傾心笑笑,算是默認(rèn)。 嘲風(fēng)說:“母妃要將它交給我?” “曾經(jīng),我視它如性命?!毖﹥A心緩緩靠在椅背上,用紈扇蓋住臉,“可你對我而言,畢竟是重于性命。我可不喜歡像你父尊一樣,一輩子只會身不由己。拿去吧,盡量別弄丟。但若實在不能兩全,那就……活著回來?!?/br> 嘲風(fēng)右手慢慢握緊,感受盤古斧開天劈地的力量。他明白雪傾心給了他多么珍貴的東西。自己的母妃,從來就沒有打算過讓自己犧牲性命。 他緩緩跪地,額頭叩在花磚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天界,垂虹殿。 清衡君和紫蕪都耷拉著腦袋,一臉準(zhǔn)備挨訓(xùn)的模樣。桌上擺放著幾樣精美的素食,難得的竟然還有一小壺酒。但這兄妹二人臉上卻半點歡喜也無。 因為玄商君與他倆相對而坐。 清衡君硬著頭皮扯了個僵硬的笑,說:“兄長何故喚我們前來?” 紫蕪腦袋已經(jīng)要垂到碗里了,生怕玄商君看見她似的。玄商君淡淡道:“我們兄妹三人許久沒有像今天這樣,一起飲酒了?!?/br> 清衡君趕緊說:“兄長,我最近可沒有飲酒!你交待的功課我都做得差不多了?!毙叹а垡粧?,他立刻就心虛了,“好吧好吧,昨天是喝過一點,功課也還差一點。但我保證就差一點點了?!?/br> 玄商君無言,又看向紫蕪。 紫蕪更慌了:“兄長!我最近都在乖乖上課。我發(fā)誓我絕對沒有亂養(yǎng)寵物。更沒有因為亂養(yǎng)寵物而荒廢學(xué)業(yè)。我發(fā)誓!” 玄商君只有一聲長嘆:“你們二人啊!” 他垂目,許久才提壺,為他二人斟酒。 清衡君和紫蕪互相看一眼,滿眼都是驚慌失措。二人齊聲喊:“兄長!” 玄商君語聲沉緩:“飲了這杯酒。” 他舉起酒盞,紫蕪不敢伸手拿杯子,她小聲問:“二哥,這酒里不會有毒吧?” 清衡君怎么知道?他也正盯著那杯子發(fā)抖呢。 兄長今天實在是太古怪了。 然而玄商君發(fā)話,他二人也不敢不從。兄妹二人顫顫兢兢地站起來,正準(zhǔn)備喝酒,外面一個人拱進(jìn)來。 不是別人,正是夜曇。 第85章 她一看殿里,目光就落在桌上的酒食上,然后她不滿了:“你們喝酒怎么也不叫我?!” 紫蕪和清衡君都松了一口氣。玄商君問:“你知道什么叫不速之客嗎?” 夜曇臉上帶笑,她用那張傀儡符陷害丹霞,玄商君肯定是要收拾她的。還不如自己過來呢。她說:“沒聽過。不過我知道什么叫不請自來。” 說著話,她也在桌邊坐下。 飛池一看,那還有什么說的,自覺地給她添了一副碗筷,再斟上一杯酒。 夜曇是不會客氣的,她立刻舉杯:“這還是我們四個第一次一起吃飯,恐怕也是最后……” 她話沒說完,玄商君突然打斷她:“喝酒便喝酒,莫要說話!” 夜曇哦了一聲,說:“那我先干為敬了。” 說完,她一仰頭,果然將半盞酒喝得一滴不剩。 清衡君和紫蕪好賴算是放了心——看來酒里是沒毒。兄妹二人乖乖喝了酒,紫蕪說:“兄長,你上次教我的御劍術(shù)我已經(jīng)快學(xué)會了。等你修補歸墟回來,我御劍給你看!” 夜曇聽見這話,不由一愣——怎么,紫蕪和清衡君好像不知道玄商君修補歸墟有多危險??? 她看看紫蕪,卻見她眼里全是笑意,確實不太擔(dān)心。 她把目光移向玄商君,玄商君卻并不打算為她解惑。她小心翼翼地問:“那個,明天少典有琴就要去歸墟了,你們倆不擔(dān)心呀?” 玄商君瞪了她一眼,紫蕪嘴快,忙說:“兄長修為深厚,我們神族又有盤古斧的碎片,他去修補歸墟,是萬無一失的?!闭f完,她還問,“對吧兄長?” 說這話時,她難掩眼中的崇拜。玄商君淡淡地答了一聲:“嗯?!?/br> 夜曇又回頭看看清衡君,她雖然缺點多,但卻唯獨不傻。她立刻問:“所以如果沒有那個什么盤古斧碎片,就十分危險咯?” 清衡君說:“那是當(dāng)然。歸墟之中充滿混沌之炁,沒有盤古斧碎片,神、魔兩族進(jìn)入其中都會被腐蝕。何談什么修補蟠龍古???所以現(xiàn)在應(yīng)該擔(dān)心的是魔族?!?/br> 夜曇哦了一聲,又看一眼玄商君,似乎有點明白了。 清衡君和紫蕪這頓飯,吃得并不開心。很顯然有兄長在,兩個人胃口都不是很好。好不容易吃了一會兒,清衡君就擱了筷子:“我飽了。兄長要是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先回去練功了。” 紫蕪也趕緊道:“我也回弄晴閣看書了。” 玄商君注視著面前的兄妹二人,他的目光仍然是清冷而孤寂的,一如往常。許久之后,他淡淡說:“去吧?!?/br> 清衡君和紫蕪跳起來,幾乎是小跑著逃了。 夜曇啜了啜筷子,問:“盤古斧碎片是什么東西?” 玄商君說:“盤古用一把巨斧劈開天地混沌,然后力竭而死。這把巨斧也碎成了三片。其中一片由神族獲得,里面擁有巨大的力量,甚至可以抵擋混沌之氣。” 夜曇哦了一聲,又問:“這塊碎片丟了?” 玄商君說:“這不是你應(yīng)該過問的事。” 夜曇說:“我不明白當(dāng)然應(yīng)該問呀!這碎片聽起來這么重要,如果真的丟了,神族為什么不追究看守人的責(zé)任,反而秘而不宣?”玄商君不說話,夜曇說:“你眼里一向容不下沙子,這次居然也這么堅決地包庇這個人……嗯,說明看守碎片的這個人很重要,而且丟失碎片的原因也不光彩。值得你這么維護(hù)的人,不會是天帝陛下吧?” 玄商君啪地一拍桌子,說:“多嘴!” “果然是他!”夜曇猜對了,一臉得意,“若真是他弄丟了碎片,自然應(yīng)該他來承擔(dān)后果。憑什么要讓你冒生命危險?” 玄商君說:“此事你若敢泄漏一個字,虹光寶睛會立刻取你性命!” 夜曇趕緊雙手捂住額頭,等了半天,沒動靜,她才輕輕松手,小聲說:“我這不是在替你打抱不平嘛?這件事情,乾坤法祖知道,神帝知道,神后肯定也知道吧?這么多人知道,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你說句公道話。你何必巴巴地上趕著去送死?” 玄商君一拂袍袖,神色不善:“如果你吃飽了,那就馬上離開!” 夜曇氣笑了:“你莫不是個傻子!現(xiàn)在除了那幾個罪魁禍?zhǔn)祝蠹叶家詾槟銜еP古斧碎片進(jìn)入歸墟。要是你死在里面,世人只會知道你弄丟了這個勞什子的碎片。你無論做什么,都只有過失,哪來什么功勞?” 玄商君正色道:“離光夜曇,人的一生不能只固守自己的利益。歸墟封印破裂,混沌之炁外泄,四界皆受其苦。你年幼之時,離光氏為何水患頻頻?又為何瘟疫橫行?這些苦難,你最應(yīng)該懂得?!?/br> 夜曇氣得直翻白眼:“我不懂!他們不是一直怪我是個災(zāi)星嗎?我管他們死活!再說了,這些又關(guān)你什么事?你是天帝長子,只要捅出這件事,逼他去修補歸墟,你就能承繼天帝之位。難道不完美?” 玄商君厲聲說:“吾身為人子,于公于私,皆責(zé)無旁貸。豈能存此大逆不道之念?” 夜曇氣都?xì)怙柫耍镜匾宦曀ち丝曜樱骸拔揖投嘤喔阏f話!你這個榆木腦袋,活該被人坑死!” 玄商君也不想同她多說,怒道:“吃飽就滾!” 夜曇本來都要走了,一聽這話,她又怒火中燒:“你以為你自己偉大?你死掉之后,你父神逃脫罪責(zé),偷笑還來不及!你母神還有一個兒子,你meimei仍然是小公主。天界一切如常,誰會感激你?!” 她話音剛落,玄商君說:“吾之所求,正是如此?!?/br> 他字字冰澈,擲地有聲。 端得是清風(fēng)傲骨、正氣凜然。 夜曇與他對視,他雙瞳清明堅定,凈若琉璃。她驀地沉默了。 良久,她說:“你跟我見過的那些人確實不同。宮里的人,總是絞盡腦汁地你爭我奪。為了一點點利益,可以兄弟鬩墻、父子相殘。掀開薄薄的一層錦繡,下面全是自私和貪婪。” 她提到宮里,玄商君想到自己曾經(jīng)探尋過的、她的那些夢境。終于,他也放緩了語氣,說:“你見慣了爭斗,卻也要相信人心之善。” 夜曇說:“行吧。那你有沒有打算,怎么接回我jiejie?” 她前來垂虹殿,初衷倒不是關(guān)心玄商君的死活。主要還是關(guān)心青葵。再說了,玄商君要是直接向天帝供出她的身份,估計她也討不了好。 玄商君顯然早想到此事,他說:“青葵公主現(xiàn)在只是客居魔族。無論如何,魔族儲君定下,還是會將她送回離光氏。到時候,你父王自會將她嫁入神族。魔族顧及神族和人族,也不會為了一個凡間公主開戰(zhàn)。如果現(xiàn)在冒然搭救,只會陷她于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