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看著女童慢慢將一碗藥全部喝光，她的乳母收起碗，說：“好了，公主睡吧。睡醒就沒事了?！?/br>
    女童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黑血。她慢慢抬頭，看向自己的乳母。她的乳母只是迅速退出去，關(guān)上房門，然后上了鎖。

    第71章

    女童茫然地望著門口，半天才茫然地喊：“嬤嬤。”

    就算是毒發(fā)到如此地步，她還在聽她的話，還在乖乖喝藥?？傻筋^來，所有的愛和依戀，全部被辜負(fù)。些許的關(guān)切與親近，都是面具，下面藏著一副同樣猙獰的面孔。

    她慢慢地爬到門口，但也知道自己是打不開那門的。

    “不不，別死?！彼o身上的單衣，喃喃說：“我只要等到天亮，jiejie就會來看我了。天亮了……就都會好了……”

    玄商君脫離了夢境，因為她抓住了他的手。她脈象已絕，然而一雙眼睛卻亮得令人心驚。她用臉貼緊他的手掌，一臉狡黠地道：“我就知道你會來的……jiejie。”

    到了此時，玄商君終于能肯定她的身份——離光氏的小公主離光夜曇。

    夜曇努力想睜開眼睛，但眼皮似有千鈞的重量。思緒混亂，時間交錯重疊，她喃喃喊：“jiejie……我好疼?！彼吐曕ㄆ?，“你怎么才來……”

    但很快，她在玄商君胸前抓了幾下，又自言自語，“胸這么平……你不是我jiejie?！?/br>
    然后，她便不再喊痛了。

    玄商君伸出手，握住門環(huán)，將要叩門，卻又猶豫。

    她已經(jīng)性命垂危?？梢粋€未來魔妃，不應(yīng)該救治。何況以她的資質(zhì)，若真是去到魔族，早晚會成為神族的心腹大患。

    但是……她傷得這么重，天界沒有什么丹藥可以醫(yī)治。若是就這么送進神霄玉府，不可能有活路。

    他沉默無言，冷不丁面前的大門打開。

    里面的仙官探出頭來，看見是他，頓時驚?。骸熬希俊彼琶π卸Y，“君上過來，可是有何要事？下官這就去請普化天尊。”

    他準(zhǔn)備將玄商君迎進去，目光不受控制，瞟了一眼玄商君懷里——君上這是……抱著誰？

    玄商君卻不由后退了一步。他寬大的衣袖遮住懷里的人，猶豫很久，最后說了一句：“無事。”

    ——他是天生上神，生來悲憫，到底是不夠狠心。

    不如先治好她的傷，再送到神霄玉府治罪也不遲。

    玄商君下定決心，也不再理會面前的仙官，抱著夜曇又轉(zhuǎn)身離開。

    他御劍時風(fēng)大，懷中夜曇被風(fēng)一吹，喃喃自語。玄商君本不欲理她，但她被血嗆了一下，又開始劇烈地咳嗽。他不得不停下來，為她擦去嘴里的血。身上沒有手帕，倒是袖中她的肚兜還在。玄商君也顧不得其它了，將就用吧。

    夜曇慢慢張開眼睛，但是意識潰散，她已經(jīng)認(rèn)不出面前是誰。她緩緩伸手，碰了碰玄商君的下巴，好半天才喃喃說：“你這張臉生得可真好看?！?/br>
    “……”合著自己也只有這一個優(yōu)點，玄商君由著她打量，這次倒是知道她會冷，脫了外袍將她裹進懷里，問：“你不痛了？”

    她神智并未清醒，但仍含含糊糊地說：“不……不痛啊。我覺得我還可以搶救一下。”

    可她的體溫卻越來越低，只有血是溫暖的，就這么從她嘴角蜿蜒而下，染紅了他的胸口。

    玄商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生命的流逝。也是第一次發(fā)覺，天下蒼生，是多么虛幻的字眼。她就在他懷里，呼吸漸漸微弱，心跳越來越慢，余溫點點消散。

    這個充滿至清之氣的地方，每一次呼吸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都是服毒。

    可她仍在努力地向他微笑，以證明她還能活。

    今日上書囊，她分明已經(jīng)傷重垂危，卻依然堅持上課，毫無異常。此女雖然可惡，但其心性之堅韌，令人心驚。

    玄商君加快速度趕路。

    ——這么堅強的話，那就活下去吧。

    夜曇昏睡中，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灰白色的骨頭。這是什么東西？

    她想摸一摸，但是不知道睡了多久，手臂酸痛。她偏了偏頭，又看見一團火，還是燃燒的隕鐵。

    人間有句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飛快地躲避，但好在這次點火的人似乎有了些經(jīng)驗，火堆離她挺遠(yuǎn)。

    夜曇坐起來一點，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披著玄商君的外袍。這衣袍輕若絲、薄如紗，上面暗紋流光，明滅不定。就這么薄薄一件，蓋在身上卻將她捂了一身的汗。

    自己這是在哪兒？等到視線清明了些，她左右張望，然而目之所見，卻讓她驚呆了！

    這是一個頭骨?。?/br>
    灰白色的骨頭，有兩只空洞的眼睛，張開的嘴上還能看見兩排整齊的牙齒。這確實是一個骷髏頭，但是絕不是普通人的。它真是太大了。

    夜曇就躺在這個頭骨的一顆后槽牙上。這里氣候適宜，周圍還可以看見茂密的草木。野花層層疊疊，開到了天邊。而這個頭骨里，有紫黑色的光點浸出來，如水珠般綿綿密密地滲入她的身體。

    夜曇順著光點的來處看過去，只見骷髏頭外，玄商君就坐在火堆旁的一塊隕石上，正不斷用清潔法訣清理著衣上血跡，衣衫已經(jīng)很干凈了，他卻仍眉頭緊皺，顯然心情并不愉悅。

    夜曇覺得身上力氣恢復(fù)了不少，她訕訕地爬到他身邊，假裝驚喜：“竟然是君上，我不是在作夢吧？”身上傷勢緩和，不用說也知道是玄商君救了她。所以她變臉得也快，蹭過去，不由分說就開始舔，“就算是夢，能夠看見君上，也是個幸福的美夢?！?/br>
    玄商君避開她伸過來的手，也不說話，就這么盯著她看。

    夜曇被他看得發(fā)毛，知道事情不好，但仍硬著頭皮、一臉?gòu)尚叩氐溃骸熬线@樣看著人家，人家會害羞的啦。”

    玄商君終于是聽不下去，怒道：“離光夜曇！”

    夜曇被嚇得連連后縮，身上的傷口抻裂，她呲了呲牙，裝傻：“什么夜曇？”

    玄商君簡直是火冒三丈：“你還敢裝蒜！說，你混入神族，頂替天妃，究竟有何企圖？”

    果然是破案了！夜曇沒辦法，只得說：“你……你都知道了？”

    玄商君沉聲道：“說！”

    夜曇說：“人家還能有什么企圖，還不是那天你就顧著跟魔族打架，自己接錯了人……”

    玄商君怒道：“那日宮中初次見你，你冒認(rèn)青葵公主，也是本君聽錯了？”

    他氣得要爆血管，夜曇腦袋一縮：“那、那人家只是跟你開個玩笑嘛。誰知道你就當(dāng)真了。我想著反正你早晚也會知道的啊，就沒再說?！?/br>
    她聲音越來越小，玄商君指著她，手指抖啊抖，差點成為第三個心肌梗塞的神：“你……小小年紀(jì)，滿嘴謊話！這次婚約事關(guān)三界，你卻視為兒戲！離光夜曇，你真是死有余辜！”

    離光旸，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第72章

    夜曇被罵得腦袋一縮，眼見他真是氣狠了，她趕緊說：“是是是，我有錯，我罪該萬死。但是……事已至此，指責(zé)沒有用，應(yīng)該積極地解決我們遇到的問題，對吧？”

    玄商君真是不想理她，沒好氣地道：“把‘們’字去了。是你遇到了問題！”

    夜曇揪著他的衣角，說：“你這么就太無情了吧？難道我不是你玄商神君親自接到天界的？再說了，你上次可還親過我。我們?nèi)碎g有句話，叫一日夫妻百日恩……”

    玄商君揮開她的手，面紅耳赤，怒道：“何為一日夫妻？不準(zhǔn)胡說！”

    夜曇又扯住他的袖子，說：“一日是暫時沒有啦，但是你舌頭都伸進來了，這也算是肌膚之親了吧？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啊?！?/br>
    玄商君扯出自己的袖角：“等你傷勢平復(fù)，我會把你交給神霄玉府，普化天尊自會按照天規(guī)發(fā)落！”

    神霄玉府？夜曇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問：“天規(guī)會怎么發(fā)落？”

    玄商君別過臉，真是一眼都不想看見她：“假冒天妃、意圖不軌，受九道雷擊之刑，罰入畜生道，永世不得為人。”

    “……你故意的吧？”夜曇氣得，“那你救我干什么？”

    玄商君仍然清潔著自己的衣衫，方才夜曇吐在他身上的血已經(jīng)清理干凈，但氣味卻始終揮之不去。

    他沉聲說：“你雖犯下大錯，但自有天規(guī)懲處。本君……”話到這里，他竟思忖了半晌，終究不該探她之夢。那個幼年無助的孩子，到底是讓他心生惻隱。他說：“本君不會因一時好惡而決斷你的生死。”

    “你怎么什么時候都這么大義凜然?。　币箷疑砩喜荒敲赐?，她就又不怕死了，湊過去一臉壞笑，“你不會是已經(jīng)對本公主情根深種，不能自拔，所以……”

    玄商君的回應(yīng)，就是直接用捆仙繩將她一捆，提上就走！

    夜曇猝不及防，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世界顛倒。她吃了一驚：“我要帶我去哪？！”

    玄商君沉聲道：“神霄玉府?！?/br>
    “我！”這個家伙居然是認(rèn)真的?。∫箷亿s緊說：“玄商君，我錯了，你先放我下來！”見玄商君沒反應(yīng)，她又換了戰(zhàn)術(shù)：“啊啊，我舊傷復(fù)發(fā)了，我好痛，我要死了！”

    玄商君仍然大步向前，夜曇歪了歪頭，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我突然想到一條妙計！”玄商君本不欲理她，但夜曇一臉正色：“真的真的，君上您先放我下來。如果我說得沒道理，你再把我送過去也不遲。對吧？”

    玄商君終于低頭掃了她一眼，夜曇再接再厲：“我就是一個柔弱無力的小女子，你還怕人家跑了嗎？”

    玄商君把她放地上，解了她身上的捆仙索。

    夜曇重獲得由，頓時一臉狂喜，拍手道：“你看，你不是去了歸墟就回不來了嗎？”

    因為實在太高興，她眉宇飛揚，一雙眸子都亮晶晶的反射著光。

    玄商君目光涼涼：“怎么這件事值得你歡欣鼓舞嗎？”

    呃……夜曇趕緊換了個一臉悲戚，哀聲說：“君上，要不我還是替你守節(jié)吧？你看你去了歸墟之后，就什么也沒有了。我要是活著的話，以后逢年過節(jié)，還能給你化點紙錢、上柱清香什么的。這樣我也能活，君上也算有人念想，你覺得如何？”

    “免了?！毙叹^續(xù)施法清理自己已經(jīng)潔白無垢的衣袍，顯然對這個提議并不感冒。當(dāng)初他提出來，是因為不想讓兩個人之間亂七八糟的事牽連到自己的親弟弟。

    可現(xiàn)在，夜曇既然不是青葵，跟遠(yuǎn)岫自然也就沒關(guān)系。自己何必招惹這個禍水成精的家伙？

    夜曇只得繼續(xù)說：“人家只是離光氏一個可憐的小公主，跟魔族半點關(guān)系也沒有。再說了，來天界也不是我自愿的呀。神族悲憫眾生，我也是眾生呀。你就這么害了我的性命，也太殘忍了。而且我jiejie要是知道你們殺了她meimei，肯定也會對你們心懷芥蒂對吧？那對天界也是有害無益嘛。”

    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

    玄商君皺眉，夜曇眼見他有所動搖，趕緊添柴加火：“再說了，我jiejie現(xiàn)在可是還在魔族。如果神霄玉府處置了我，那魔族不就知道他們的魔妃是假的了？魔族難道會放過她嗎？我jiejie可是你們從小定下的天妃，她可好了，真的！我保證你們神族見到她，一定會滿意得不得了！”

    玄商君掃了一眼她，顯然對此表示懷疑。夜曇立馬開始吹噓：“真的！我jiejie的性情簡直跟你一模一樣，她不僅精通藥理，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發(fā)誓，你們根本就不可能找到比她更好的天妃了?！?/br>
    她后面說的話，玄商君沒有聽進去——離光旸這小公主已經(jīng)這德性，長公主能好到哪去？但無論如何，那畢竟是神族真正的天妃。

    他可以把夜曇交給神霄玉府，卻不能不顧及她的生死。神霄玉府是什么地方？一旦夜曇被關(guān)進去，誰能保證不泄漏這個秘密？

    魔族萬一知情，真正的青葵絕無生理。

    夜曇暗中察言觀色，蹭了蹭他。玄商君下意識用手擋住她的磨蹭，夜曇也不在意，繼續(xù)說：“君上，你就救人救到底吧。你想想，你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從哪里找一個像我這樣的媳婦兒？你看我，我是這么……這么……”

    “這么”了半天，她卡殼了。

    玄商君終于低頭看，夜曇瞇著受傷腫脹的泡泡眼，絞盡腦汁，竟想不出自己一個優(yōu)點。她目瞪口呆，玄商君到了這份兒上，仍是被氣笑了——死到臨頭了還在這里耍嘴皮子。

    他說：“話多?！?/br>
    聲音并不是很嚴(yán)厲，夜曇立刻就順竿子往上爬了。她說：“雖然君上暫時看不見我的優(yōu)點，但是，我……我能看見君上的優(yōu)點呀！”

    “哦？”玄商君冷笑，“你說?！?/br>
    “呃……”夜曇繼續(xù)冥思苦想。玄商君說：“你今天哪怕說出一個，本君都饒你不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