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面說什么，碧穹都沒聽進去——她居然直呼君上名諱?。?/br>
    然而座上玄商君卻沒有想象中的盛怒，只是答：“多口?！?/br>
    夜曇只得重新大聲讀：“天規(guī)禁令第四條，不得無故殺生……”

    玄商君低頭繼續(xù)翻看羊皮地圖，說：“既然無事，退下吧。文曲會代師授藝，授你術(shù)法基礎(chǔ)。好生修習(xí)。”

    碧穹不甘地起身，看看溯源鏡旁的“青葵公主”，悄聲說：“我下次再來找你玩?！?/br>
    說完，飛快地離開了垂虹殿。

    夜曇被天規(guī)折磨得想死，根本沒理會，只是說：“少典有琴，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熟背天規(guī)嘛對吧？你只要給我派一個會背的小仙娥，從旁提醒我不就行了嗎？”

    玄商君說：“天道莽莽，投機取巧者，雖迅難達。莫要再使小聰明?！?/br>
    夜曇哀嘆一聲：“聽你說話，我真想一頭撞死。要不我回天葩院去背？我看著你這張臉，真是什么也記不住?！?/br>
    玄商君說：“你想逃走?！币箷也徽f話了，他打量羊皮地圖上新出現(xiàn)的水域，提筆圈劃，為龍王劃分地界。隨口問：“為何？”

    嗯……夜曇說：“我……我思念父王。對！我思念我父王！我從小母妃早逝，我想留在父王身邊盡孝?！?/br>
    她這話一出，蠻蠻噗哧笑出聲來——你要是不盡孝，離光旸估摸著還能得個壽終正寢。你要真留在他身邊盡孝，我看明年今日就是他的周年。

    但就是這么一個瞎扯淡的理由，玄商君卻信了七八分。

    她畢竟是個人間少女，年僅十五。思念自小寵愛自己的父親，理所當(dāng)然。

    他語重心長地說：“紅塵牽絆，斬斷就好。人族壽命短暫，生若蜉蝣，情如彈指。日后漫漫光陰，親情遲早要舍棄?！?/br>
    然而這些大道理，怎么可能說服夜曇？她沒好氣，說：“生命短暫就要舍棄？那你反正也是要殞落的，我能現(xiàn)在就把你掐死嗎？”

    第27章

    玄商君不想和她扯這些歪道理，只是掃一眼案上沙漏，提醒道：“只剩三個時辰了。”

    夜曇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她讀下去，但這些東西實在是枯燥無聊到了極點！沒過一會兒，她小腦袋就一點一點的，如同小雞啄米。

    玄商君嘆氣，他門下弟子眾多，然這么難教的，平生未有。

    他輕敲幾案，夜曇驚醒，問：“干嗎？”

    玄商君說：“續(xù)茶?！?/br>
    夜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玄商君沒有再說第二次，夜曇卻是真的怒了！她跳將起來：“你居然敢讓本公主給你續(xù)茶？！就算你下人不在，難道你手也斷了？”

    玄商君不緊不慢地說：“我屏退仙侍，是因為你乃未來天妃，不能人前失儀?！?/br>
    所以你沒茶喝都怪我了？夜曇氣急，但很快，她眼珠幾轉(zhuǎn)，又幾步上前，一把抓過他的茶盞，惡狠狠地去隔間續(xù)茶！玄商君將地圖上的水域反復(fù)查看數(shù)回，她還沒來。他心念微動，溯源鏡里，已經(jīng)是隔間的情景。

    夜曇氣急敗壞地摻了茶，但是哪甘心就這么端出去？她想了一陣，伸出食指攪了攪茶水，這才端起托盤，出了隔間。

    她把茶盞擱在玄商君案間，雖然仍是氣鼓鼓的模樣，然而眼神里卻透出幾分狡黠。

    玄商君只掃了一眼，就說：“奉茶之時，盞中只盛八分水，右手扶盞，左手托盞底，自右方上茶。倒掉，重來。”

    “神經(jīng)病?。〔贿^就是一杯茶而已！我從你左邊端上來，你就不會喝了？”夜曇冷笑。

    玄商君說：“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好吧，夜曇不說話了。她把茶盞端回隔間，溯源鏡里，她賊頭賊腦地左右張望，確定四下無人，遂彎腰，悄悄脫掉鞋襪，如玉般嫩白的大指趾在杯盞中得意地點了點。玄商君目光在她足上一凝，迅速收回：“……”

    夜曇果然是重新?lián)Q了茶水，這次端出來，就很認(rèn)真了。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奉茶行禮，臉上也帶了幾分甜笑，說：“君上請用茶?！?/br>
    玄商君注視眼前杯盞，片刻，他說：“這次很好。”夜曇眼神閃亮，望著他一臉期待。他接著道：“這杯茶，便賞了你罷?！?/br>
    “呃……”夜曇眼珠亂轉(zhuǎn)，顧左右而言其他：“這怎么可以！本是敬奉給君上的，自然還是君上享用才是?！?/br>
    玄商君冷冷道：“無妨?！?/br>
    夜曇看看那盞茶，啊了一聲，說：“君上，天規(guī)我已經(jīng)會背了，我背給你聽啊！”她搖頭晃腦，真的開始背誦天規(guī)。

    玄商君目光微凝，方才她看得很潦草，讀得也不甚認(rèn)真。但真的背誦，卻記得清楚。他終于發(fā)現(xiàn)了她一個優(yōu)點——至少還算是聰慧。

    夜曇把讀過的天規(guī)禁令都背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還沒來得及看呢，實在是記不住。她卡殼了，悄悄抬頭，卻見玄商君盯著溯源鏡。

    她跟隨看過去，溯源鏡中是一處宮殿，水仙花漫漫盛開，正是水花垂綠蒂，裊裊綠云輕。一個女仙就在水仙中間結(jié)印而坐，周圍電閃雷鳴。

    夜曇歪了歪頭，問：“她是誰？”

    玄商君淡淡道：“吾幼年同修，水仙花令使步微月?！?/br>
    夜曇哦了一聲，重又打量，溯源鏡里，步微月衣裳華美，面容端莊，只是鬢發(fā)微亂。她說：“小時候的朋友，那你們感情一定很深呀。為什么神族不定她為天妃？”

    玄商君對此似乎不以為意，說：“天資與機緣欠缺。”他說這話語氣平淡，仿佛天妃只是一個神職，而不是誰的妻子。

    他話音剛落，只見鏡中，一道天雷挾萬鈞之威轟然降下。步微月悶哼一聲，頓時嘴角沁血。然而緊接著，第二道天雷呼嘯而至，她身軀一晃，嘴角終于血流如注。

    盛開的水仙花合攏護主，但很快被天雷擊散，殿中只余一片枯葉殘花。夜曇說：“這才第二道雷劫，她不行啊。”

    果然，第三道天雷轟然降下，步微月一聲慘叫，整個人向下而墜，在空中燒成一團火球。夜曇回過頭看玄商君。玄商君對這個結(jié)果似乎也不太驚訝，他短暫靜默。

    夜曇嘆了口氣，安慰說：“你也不要太難過了。她好像是墜到人間去了，你現(xiàn)在趕過去，興許還能找到她。等她再調(diào)養(yǎng)一陣，重新帶回天界修行，對你而言，也不是什么難事吧？”

    玄商君不予理會，她接著說：“還是神帝、神后會不允嗎？”

    還是沒有回應(yīng)。夜曇看過去，卻只見玄商君提筆，在紙下寫下一個名字。他輕聲喚：“飛池?！币恢笔塘⒂诘钔獾娘w池立刻入內(nèi)：“君上?！?/br>
    玄商君將紙卷封好，遞給他：“前往水仙一族傳令，步微月渡劫失敗，水仙花令使一職，由步青瓷繼任?！?/br>
    飛池領(lǐng)命而去。夜曇驚呆：“你剛才只是在想誰能繼任她的神職？”

    玄商君將手擦拭干凈，問：“不然呢？”

    夜曇是真的怒了：“你是不是有病?。磕愕挠啄晖薅山偈×税?！你不幫忙也就算了，難道半點也不難過嗎？她現(xiàn)在說不定重傷垂死！你不去救助，反而在想誰可以替代她管理水仙一族？！”

    玄商君說：“渡劫成敗，都是她的機緣，旁人不能干涉?！?/br>
    “狗屁！”夜曇一腳踹倒一個香爐，“朋友親人尚不能護佑，你算什么神君？人若無情感、無悲喜，跟石頭有什么區(qū)別？一群沒有感情的冷血怪物，居然在這里教我禮儀、規(guī)矩！我呸，真是可笑至極！”

    她大發(fā)雷霆，溯源鏡突然又連通玄黃境。乾坤法祖已經(jīng)返回，他問：“方才水仙族傳來消息，水仙花令使步微月隕落了?！?/br>
    玄商君被夜曇一番頂撞，臉色顯然不好。但仍是說：“吾已知情。這些俗事，天尊一向并不上心。”

    乾坤法祖手捻拂塵銀絲，假裝話題轉(zhuǎn)換得不生硬：“青葵公主的天規(guī)背得如何了？”

    一提到夜曇，玄商君臉上又布滿陰云：“冥頑不靈，不堪教化?！?/br>
    總結(jié)起來，就是……不聽話。

    第28章

    乾坤法祖忍笑，半天說：“青葵公主？”

    夜曇就在旁邊，聞言問：“干嗎？”

    乾坤法祖慈眉善目，說：“貧道只是通知公主一聲，你的兵器天界將收歸公有，不再歸還?！?/br>
    夜曇一愣，立刻反應(yīng)過來他所說的乃是自己的美人刺。她怒問：“憑什么？”

    乾坤法祖耐心地解釋：“憑它這次鑄煉升級的材料出自玄黃境，憑它現(xiàn)在還在貧道煉爐之中。憑火候是貧道的丹童在看守，也憑……爐下乃是貧道的三昧真火?！?/br>
    能不能要點臉！夜曇詞窮！乾坤法祖笑得如沐春風(fēng)：“當(dāng)然了，天族丹、器、法陣的材料，一向由君上御批。如果垂虹殿愿意承擔(dān)貧道的損失，那這法寶歸屬，還是由君上決定的?！?/br>
    夜曇回身看玄商君，玄商君眼觀鼻、鼻觀心，沒理她。她訕訕地把自己剛才踹倒的香爐扶起來，盤腿坐在溯源鏡前，裝模作樣：“我之前背到哪里了？！”

    玄商君：“……”

    不知不覺間，窗外浮云裹金，清光遠播，滌蕩寰宇。

    諸神應(yīng)卯，天兵天將也開始交班。案上的沙漏里，最后一粒白沙滑落。夜曇倒是很自覺，搖頭晃腦開始背誦。

    她看起來沒個正形，然而一整本天規(guī)禁令，她每一條連同細則都記得清清楚楚。

    玄商君安靜聆聽，天規(guī)繁瑣，夜曇口干舌燥，她不是個客氣的，立刻說：“我渴了。我要喝水?！?/br>
    玄商君指指自己案上的茶，正是之前她洗腳的那杯。

    呃……夜曇上身后仰，迅速避開：“當(dāng)我沒說！”

    直到一整本天規(guī)禁令全部背完，她揉著肩站起來：“行了吧？我困了，要睡覺了。我的兵器你記得幫我拿回來。”

    玄商君也知道凡人習(xí)性，不能長時間勞累。他說：“飛池，送青葵公主回天葩院?！?/br>
    外面飛池答應(yīng)一聲，領(lǐng)著夜曇出去。

    溯源鏡里，乾坤法祖問：“君上覺得如何？”

    玄商君沉吟道：“沒有破綻。哪怕是得知我等要重測仙骨，也依然凝心靜氣，熟誦整部天規(guī)禁令，毫無心虛慌亂之舉。也許是我多心了。測骨之事，難免要驚動弼政殿和神霄玉府，牽動甚廣。吾修補歸墟在即，為免流言動搖天界安穩(wěn)，就暫緩吧。”

    乾坤法祖說：“是。”頓了頓，他一甩拂塵說：“今日陛下召見我等，重提了再煉靈丹，助君上提升修為應(yīng)對歸墟一事。但……恕貧道直言，君上如今的修為，恐怕任何靈丹都助力不大?！?/br>
    玄商君說：“歸墟封印事關(guān)四界，吾生有幸必不負所望。天尊不必擔(dān)心了?！?/br>
    乾坤法祖點點頭，中斷了通話。

    天葩院。

    夜曇剛走進去，桌上已經(jīng)擺了幾碟小菜，配了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清粥。夜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會是本公主的早飯吧？”她拿筷子攪了攪粥，氣憤：“這是人吃的嗎？”

    蠻蠻跳出來，悄悄說：“噓，這是青葵公主在離光氏常用的早飯。”

    “果然不是人吃的！”夜曇啪地放下筷子。

    她正賭氣，外面有人說：“你可算是回來了?！?/br>
    夜曇抬起頭，就看見一身碧色的碧穹。她緩步走進來，看看桌上，說：“你在凡間就吃這個？這么寒酸，難怪在天宮不習(xí)慣，背個天規(guī)也要賴在垂虹殿整整一晚?！?/br>
    夜曇盯著她看，蠻蠻鳥頭伸到她耳邊，小聲說：“一般這種時候，就是嫉妒你、挖苦你、陷害你的壞女人出現(xiàn)了?！?/br>
    夜曇輕輕擱下小銀勺，說：“嗯?！?/br>
    蠻蠻問：“你打算怎么對付她？”

    夜曇掃了一眼碧穹，也悄悄說：“我再坐一會兒，她馬上就會質(zhì)問我為什么見她不起身行禮。但她拜了玄商君為師，輩份比我低。我就有藉口治她不敬尊長之罪，罰她下跪，扇她耳光，打她一個桃花朵朵開。然后她肯定要去玄商君面前告狀。我就去找天帝哭訴。

    天帝駕前，玄商君不敢護短。她肯定會被訓(xùn)斥，再尋釁報復(fù)。我再推她下水，給她下催情藥，等她懷孕的時候撞掉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