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敢抬頭看祁衍。

    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每一口呼吸都微微生疼。

    外面?zhèn)鱽砹穗娨暵曇?，是歌舞?jié)目，祁叔叔和他媽開開心心，笑得哈哈哈。

    程晟腦子里過了好幾個場景——他是不是可以出去，裝作無辜地端著碗去問mama你是不是忘記放糖了。又或者，干脆直接去廚房，給小衍重新煮一碗姜糖水。

    可是，不行。

    真惹他媽不高興，之后說不定又有什么變本加厲的后果。

    他不敢賭。

    ……

    男孩咬著無色的唇。

    灰色的瞳黯淡無光，拼命隱忍著什么。

    祁衍：“……”

    祁衍：“真有那么難喝？”

    他搶過碗，不顧程晟的阻止悶了一大口。

    “咳，咳咳……其實還好！”

    味道真的絕，太她媽難喝了！

    又辛又辣，他是強忍著才沒吐出來。

    好在難喝是難喝了點，確實是姜的味道，也確實發(fā)汗。

    沒放糖而已，反正他本來也不喜歡甜的。

    花椒也大補！干了！

    他噸噸噸一口氣喝完，炸毛又忍耐地看了程晟一眼。

    “行了你，我都喝光了！”

    又不是真的毒藥。

    你也不至于為了這么點事，就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

    那晚上床以后，程晟拽拽他：“小衍?！?/br>
    “嗯？”

    “我mama她對你不好，對不起。”

    祁衍翻了個白眼。

    他不提還好。一題，很多拋之腦后、努力不去想的委屈又涌上來了，讓人腦子疼！

    想兇他。

    但最后還是忍住了：“算了，我不在乎。”

    他弄暗了臺燈，脫衣服準備睡覺。

    程晟：“對了小衍，你今天買的鎖，不要自己去釘?！?/br>
    “等過幾天，等哪天爸媽心情好、又都在家的時候，我來幫你釘，就說是我想鎖門的。”

    祁衍：“他們會信嗎？”

    程晟點頭：“不管信不信，他們拿我沒辦法。”

    這倒是事實。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他這個病懨懨的哥哥，其實才是家里食物鏈的頂端。孟鑫瀾呵著他，爸爸也賣他面子。

    豌豆上的小王子，容易碎，碰不得。

    祁衍羨慕他這個屬性。

    隔了一會，聽見程晟又低聲問：“小衍，你今天一共買了兩把鎖呢?！?/br>
    “一把是門鎖，另一把……是？”

    “抽屜鎖?！逼钛苷f，“鎖我的日記。”

    程晟：“你寫日記??？”

    “不行？”

    程晟忙搖頭。

    祁衍垂眸看向他。

    暗淡的燈光下。少年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張臉。明明五官端正、棱角分明，溫和澄澈的眼睛看過來。

    祁衍忽然問他：“想看看我的日記嗎？”

    程晟不知所措。

    祁衍冷笑，他猜到程晟會怎么想——他的日記里，肯定沒少罵他們母子倆。

    但不是的。

    并沒有。

    祁衍去書架，從一堆書里找出藏在里面的日記本。

    本子前面一半，一直記到去年暑假。

    遍布五顏六色歪歪扭扭的字，晴天白云柳樹紅花的簡筆插圖。他那時候是真的天真活潑、無憂無慮，連寫日記都滿是天馬行空的鬼畫符。

    然后突然有一天，日記空白了下來。

    隨后幾個月，都是空白的。

    ……

    祁衍決定不寫那些痛苦的事。

    畢竟，他受的委屈、mamameimei受的委屈，就算用鋼筆將白紙穿透、穿爛，也寫根本不盡。

    “你看?！?/br>
    昏黃的燈光下，他翻日記本給程晟看。

    在很多頁空白之后，本子里終于又有了新的內(nèi)容。

    日期是前天，題目叫“我的愿望”。

    只有兩排藍色的鋼筆字——

    “熬過五年級、六年級?！?/br>
    “考上一中實驗班。”

    ……

    “是不是不錯的愿望？”

    祁衍的指腹用力戳著那兩行字。

    心臟微微絞著，他卻微笑，平靜地看向程晟。

    他們這個縣城里，一二三中是重點中學。

    一中是最好的，實驗班又是一中里最好的班。

    普通的中學班級，都是初中三年，高中三年，一共六年。

    實驗班是卻五年制，第五年就可以參加高考。

    祁衍現(xiàn)在是五年級的冬天，本來距離他考上大學、離家獨立還有七年半。

    但如果能上實驗班，時間就會縮短成六年半。

    少一年是一年。

    像他現(xiàn)在這樣的人生，哪怕只是少熬一年，也是好的。

    ……

    祁衍把日記給程晟看。

    這個人，已經(jīng)是他唯一的傾訴對象。

    他心里難受，一直很難受。

    一直想找人說說話，卻找不到。

    爸爸早就已經(jīng)不會在乎他的想法。

    而同學朋友們，都還不知道他mama的事情，他也不愿意提。

    又不能打電話給奶奶。

    以前打過，偷偷跑去電話亭打了一次，奶奶聽到他的聲音馬上哭了。

    meimei也跟著哭，電話里哭成一團。

    而mama家那邊一直人丁稀零，外公外婆早就去世了，就只剩一個小舅舅。

    小舅舅以前不學無術，是個小混混。

    偷雞摸狗、坑蒙拐騙的事情做得太多，派出所?？停豢孔V又混蛋。

    以至于后來他jiejie出事，他滿肚子都是冤屈去告狀，但派出所的人只當他又是欠了債、找了借口撒潑打滾詐姐夫家的錢。

    他找祁勝斌鬧、要說法，結(jié)果是他反而被拘留。

    祁衍還記得小舅舅那次出來，抱著自己哭得不像樣子，他說小衍我好后悔啊，這么多年都沒出息，結(jié)果jiejie出了事，我連替她撐腰都做不到。

    他擦擦眼淚，說小衍我去南方打工了！等我發(fā)達了，一定把jiejie、把你們都接走。

    他說完就離開了小縣城，再無音信。

    “小衍，小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