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了一塊燒餅，一塊鍋盔，喝了一碗豆汁兒，方才擦嘴說道：“怎么的，爺就是愛這樣吃。那些個(gè)糕點(diǎn)，樣子好看，實(shí)則不中吃。要爺說，可真不如這燒餅，又好吃又頂飽?！?/br>
    王宏達(dá)看的嘴饞，也好奇起來，便伸手過去，嘴里說道：“讓下官也嘗嘗王妃娘娘的手藝?！?/br>
    不料，他才探手過去，于成均便打了下來，斥道：“你發(fā)了饞癆了，吃了淳懿郡主的點(diǎn)心還不夠，還惦記上爺?shù)牧耍「嬖V你，這是王妃特特為爺預(yù)備的，你們誰都別想！”

    王宏達(dá)吃痛，猛地縮了手，訕笑道：“王爺未免太小氣了，一個(gè)燒餅也不肯給?！?/br>
    于成均朝他一笑，問道：“想吃啊？”

    王宏達(dá)連連點(diǎn)頭：“特想吃?！?/br>
    于成均將手一拍，大笑道：“那你就慢慢兒等吧，等到過年過節(jié)，爺有了好心情，或許你就有這個(gè)口福了！”

    這二人趁著辦公間隙，說笑幾句以作休息，一旁卻有文官拿起那口承裝豆汁兒的藤壺，仔細(xì)打量了一番。

    這藤壺實(shí)則是以藤條編就一只壺套，里面則包裹著一口陶壺。

    那陶壺甚是平常，倒是外頭這個(gè)套子，烏木油潤，甚而還刻了竹節(jié)竹葉的花紋，極是古樸雅致，頗有一番趣味。

    這人看的喜歡，不由問道：“敢問王爺，這壺套子是從何處得來？倒是新鮮好看，市面上從未見過?！?/br>
    于成均聽著，望他一笑，說道：“你問這個(gè)，這是在柳溪胡同里一家鋪?zhàn)拥脕淼摹＿@鋪?zhàn)用休湾\堂，專售藤、竹、甚而是草編就的器物。那些玩物擺設(shè)都很是雅致，京城地面上，還沒有見過?！?/br>
    說話間，幾位文官都湊了過來，看著那口藤壺，各自品評了一番。

    這藤編的器物倒沒甚稀奇，只是如眼前這口一般雅藝十足的，倒是從未見過。

    這些人大多出身勛貴，金玉雖是貴重，見的多了倒也沒甚稀罕，猛然見了這樣一個(gè)物件兒，卻喜歡起來。

    眾人品評了一番，便有人說道：“據(jù)聞，近來京中人力集子多有張貼雇工榜文，說是城郊新開了什么大型作坊，要用許多人手。管吃住，一季給三套衣裳，每月還給五十文錢。若是帶著妻兒老小的，更好。京中這些難民，去了好多。連朝廷設(shè)的粥廠，也驟然輕松不少?！?/br>
    另一人亦附和道：“這件事，下官也聽說了。只是不知什么作坊，如此大的手筆，能雇傭這般多的人？”

    先前那人說道：“這卻不知，只是難民伙兒里都稱老板是菩薩下凡，是大善人，各個(gè)對他感恩戴德的。”

    眾人嘖嘖稱奇了一番，王宏達(dá)忽而想起來什么，說道：“不對啊，下官就住在柳溪胡同左近，并不曾見什么叫萃錦堂的鋪?zhàn)影?？?/br>
    于成均眸中精光微閃，莞爾道：“你再去瞧瞧？大約是你每日走慣了，連家門口新開了鋪?zhàn)?，也沒留神?！?/br>
    王宏達(dá)滿心疑惑，只看他說的篤定，沒有多說什么，心中犯嘀咕去了。

    慈寧宮西暖閣里，太后聽了宮女的稟告，眉頭微皺，抬手揮退了她。

    她面色甚是不愉，目光投向坐在地下春凳上的淳懿郡主，見她正吃對著一盤蕓豆卷吃的歡快，斥道：“你倒還有心思吃糕點(diǎn)！”

    淳懿郡主不以為然，俏皮一笑，頰上泛出一個(gè)酒窩，甜甜說道：“姑姑這兒的蕓豆卷做的真好，我為何不吃？”

    太后冷冷說道：“你往軍司處送了多久的點(diǎn)心了？肅親王，可有吃過一次？他連看都不看一眼，每次點(diǎn)心不是打賞了奴才，便是分給了群臣，每日只肯吃他府里帶來的東西。如此情形，你就沒有想過一星半點(diǎn)兒的法子？！”

    淳懿郡主張口便道：“那是他不知好歹，不識香臭，有眼無珠！”說著，忽見太后臉上隱隱有了怒色，方又嘻嘻一笑道：“姑姑，您放心，有什么可擔(dān)憂的？肅親王才告發(fā)了弋陽侯府，那可是陳婉兮的母家，他一分的情面都沒替她留，足見情分淡薄。姑母之前所說，想必是肅親王出征數(shù)年，乍然回京，見了王妃新鮮。到了這會兒啊，新鮮勁兒也該過了。沒什么大不了，姑母不必?fù)?dān)憂。他不吃我的點(diǎn)心，不過是男人的矯情罷了?！?/br>
    太后聽了她這一席話，臉色略略緩和了些，說道：“你也不要大意，這里頭有你不知道的故事。那小程氏是陳婉兮的繼母，她嫁給弋陽侯有些不清不楚的事，聽聞往昔還有些苛待繼女之事。陳婉兮同她的母家，素有舊仇。肅親王如此作為，她只怕還覺是出了一口惡氣。何況，那件活埋孩子的案子，當(dāng)日還是陳婉兮揭出來的?！?/br>
    淳懿郡主將眉一挑，好奇道：“姑母，您身在深宮，倒是對外頭這些事了如指掌?！?/br>
    太后卻只是含蓄一笑，微微頷首道：“人在宮中坐著，耳目倒也廣些，不然可真成了等死的老婆子了。”

    淳懿自宮女手中接了手巾，仔細(xì)擦了擦，上前摟著太后的胳膊，將臉揉蹭著，甜甜說道：“姑母，您才不是什么老婆子呢。您儀態(tài)端方，風(fēng)韻猶存，皇上又極是孝順，這滿宮里誰不敬您，服您呢？”

    太后摸了摸她的鬢發(fā)，嘴角泛出一抹笑意：“這都風(fēng)韻猶存了，可見哀家是真的老了?！闭f著，又正色道：“淳懿，你卻要記得。咱們孟家男人都指望不上，這家族興旺的擔(dān)子，便全都壓在咱們女人身上。這般，哀家可不許你任性?！?/br>
    作者有話要說：娘家的事兒完結(jié)了～

    第78章

    淳懿郡主見太后變了臉色，說起正色，不由也坐正了身子，乖巧說道：“姑母放心，清兒心里全都明白。清兒必定不會辜負(fù)姑母的托付?！?/br>
    太后微微一笑，轉(zhuǎn)頭吩咐道：“去將哀家那支蝴蝶釵兒取來?！?/br>
    侍奉的宮女答應(yīng)了一聲，便轉(zhuǎn)了出去，須臾取了太后說的那支釵過來。

    宮女雙手捧上，淳懿郡主仔細(xì)打量了一番，卻見是一枚蝶戀芍藥點(diǎn)翠流蘇釵。釵子是赤金的，蝴蝶與芍藥都點(diǎn)了翠，釵頭墜著一串細(xì)細(xì)的米珠。釵子做工甚是考究，赤金倒也罷了，那點(diǎn)翠卻尤為華貴。

    淳懿看了兩眼，禁不住出聲道：“這蝴蝶釵兒，我記得幾年前中秋宮宴時(shí)，姑母還曾戴過的。”

    太后微微一笑，說道：“這還是哀家當(dāng)年封純貴妃的時(shí)候，先帝隨著冊封旨意一道賞下來的。今日，哀家便將這釵子贈給你，望你亦能承載孟家的榮耀。”

    淳懿郡主微微吃了一驚，連忙推拒道：“姑母，這釵子太過貴重，我不敢收?！?/br>
    太后淺笑，神情柔和慈愛之中卻又透著一抹的不容置疑，開口：“拿著吧，我老人家了，用不上這樣花哨的玩意兒。再則，也是哀家對你的一番期望?！?/br>
    淳懿郡主聽了這番話，便知已是無可推脫，只得雙手接了過去，道：“清兒必定不負(fù)太后娘娘。”

    太后微微一笑，身子向后一仰，神情懶散道：“哀家乏了，你下去罷?！?/br>
    淳懿郡主起身告退，帶了自己的婢女，向外去了。

    太后看著她年輕窈窕的背影，搖頭嘆息：“到底年輕了些，沉不住氣，心氣兒又太高?！?/br>
    她身側(cè)的掌事大宮女碧湖上來添了茶水，賠笑回道：“所以，才要娘娘仔細(xì)的點(diǎn)撥調(diào)//教。再說，奴婢瞧著，郡主心里還是有些數(shù)的?！?/br>
    太后皺眉道：“這若是往常，哀家細(xì)細(xì)教她倒也罷了。但如今，時(shí)局不許啊。”

    碧湖恭謹(jǐn)?shù)溃骸澳锬锴野残?，好不好，還有大小姐呢。太后娘娘已讓她做了太子妃，還愁將來么？”

    太后嘆息道：“話雖如此，但霞丫頭實(shí)在是個(gè)不中用的，竟然能讓長子庶出！太子待她，又委實(shí)平常，難保將來啊?！?/br>
    另一心腹宮女春月端了一盤點(diǎn)心過來，笑道：“太后娘娘，這是太子妃娘娘今兒上午孝敬的。娘娘午時(shí)沒大好生吃飯，這會兒怕餓了，用些也好。”

    太后瞧了一眼，見是一盤桂花栗子糕，便拿起咬了一口，細(xì)細(xì)咀嚼道：“這是霞丫頭自己的手藝，也算她還有幾分孝心。”說著，忽想起來什么，冷笑了一聲：“前些日子，哀家將淳懿召回京中，她自認(rèn)哀家棄了她，便同哀家慪了好幾日的氣，連帶著皇后也同哀家不對付了。這段日子，大概是想明白了。太子向來不待見她，她也只能倚靠著哀家。孟玉霞可是個(gè)心高氣傲的丫頭，肯這樣下氣兒，怕是她在東宮的日子實(shí)在不好過吧？”

    春月開解道：“太子妃娘娘到底年輕些，一時(shí)氣盛也是有的。只是奴婢實(shí)在不解，娘娘既然想再放一個(gè)人，何不把郡主薦給太子呢？肅親王到底是個(gè)王爺罷了，便是富貴也是有限。”

    太后微微舒了口氣，說道：“你哪里明白，太子遠(yuǎn)著霞丫頭，可當(dāng)真是因霞丫頭有什么毛病，果然不討男人的喜歡么？”

    春月答道：“那是李氏、蔣氏這兩個(gè)側(cè)妃善于狐媚，勾住了太子?！?/br>
    太后笑了一聲，搖頭道：“這話，就不對了。太子，這是在防著哀家?！闭f著，她正色道：“他雖不敢強(qiáng)令太子妃服食避子湯藥，卻也不肯與她十分親近。哀家聽太子妃抱怨過幾句，太子一月里進(jìn)她房的次數(shù)，滿共不過一雙手就數(shù)過來了。過夜的時(shí)候，便更少。孟玉霞可是出眾的美人，那李氏蔣氏的姿色還在其下。太子如此，可不就是為了防著哀家？有她這前車之鑒，再把淳懿也賠進(jìn)去，不過是白饒?！?/br>
    春月聽著，不敢接話。

    碧湖則道：“娘娘，不論如何，將來太子登基，太子妃便是皇后。難道，太子還能無罪廢黜太子妃么？”

    太后說道：“話雖如此，卻也不能不以防萬一。如今太子兩個(gè)兒子，皆非太子妃所生，已是大大不利。肅親王其人，才干出眾，超然于眾皇子之上。將來待太子登基大寶，他必是新帝的左膀右臂，能有個(gè)人在御前說上幾句話，那也是好的。再說，如今乾坤未定，將來鹿死誰手，還未為可知。哀家，不得不做完全之備。”說著，她冷冷一笑：“哀家從一個(gè)身份卑微的小族女兒，走到今天，可沒靠家中一星半點(diǎn)兒。如今，他們倒是都靠著哀家雞犬升天了。孟家的男人不中用，只能靠女人?！?/br>
    碧湖輕輕說道：“娘娘放心，郡主必定明白娘娘這份苦心。”

    太后冷笑道：“最好如此，年紀(jì)輕輕，不要目光那么短淺。做肅親王的側(cè)妃又如何，誰知將來呢？再說，若不是孟家族中沒有適齡的女孩兒，這樁好事，也輪不著她！”

    淳懿郡主回到房中，便在梳妝臺前坐了。

    她這間屋子，是太后寢宮后面的廡房，此去不過一射之地。太后將她放在此處，說是近便也好親近。

    然而這底下的意思，她是明白的。

    淳懿取了那才得的釵子，放在手中把玩著。

    一旁侍候的婢女笑道：“這釵子當(dāng)真好看，娘娘是當(dāng)真看重郡主呢?！?/br>
    淳懿面上露出一抹苦笑，說道：“赤金倒也罷了，難得的是點(diǎn)翠。近些年來，翠羽進(jìn)貢的越發(fā)少了，這點(diǎn)翠的首飾日益稀疏。后妃們戴的大多是昔年舊物，因恐弄壞了沒處得去，不是年節(jié)的大日子，輕易不肯戴呢。太后娘娘將這釵子賞與我，那當(dāng)真是看重我?！闭f著，她面色卻冷了幾分，將釵子遞給那婢女：“好生收著，別弄壞了?！?/br>
    打發(fā)了婢女，她看著菱花鏡中的容顏，倒也稱得上是雪膚花顏，她卻越看越覺難過心寒。

    淳懿自頭上拔了一枚梅花釵下來，將鋒利的釵頭在臉頰上輕輕劃著。

    那婢女放好了釵子，走了回來，一見此景，大驚失色道：“郡主，您這是做什么？！有什么想不開的事，不要作踐了自己玉容！”

    淳懿淺笑：“你說，若是這張臉上落了疤，姑母會不會就放過我了？”

    那婢女是自幼跟著她的心腹，倒是絕對忠心，只是跪在地下連連搖頭，說不出話來。

    >>淳懿自覺甚是乏味，將釵子放下，淡淡說道：“罷了，你且起來。我還不會糟蹋了自己，再說姑母若知曉了，必定不會饒了我。”

    說話間，一名小宮女跑了進(jìn)來，低低說了幾句。

    淳懿皺眉問道：“果真如此？”

    那小宮女連連點(diǎn)頭：“碧湖姑姑說，郡主須盡快想法子了，太后娘娘耐性不多了。”

    淳懿自妝奩里尋了一枚碎銀子，丟給那小宮女道：“賞你的，想個(gè)法子，打聽一下近來肅親王妃的行蹤?！?/br>
    于成均料理了一日公務(wù)，出宮回府。

    到家時(shí)，已是掌燈時(shí)分。

    陳婉兮已洗了妝容，卸了簪環(huán)，倚著一張玉面躺椅，燈下看書。

    于成均踏進(jìn)門來，眼見此景，不由笑道：“你倒是清閑好受用，喝著茶吃著點(diǎn)心，吹著小風(fēng)賞著月。爺忙了這一日，幾乎累死?！弊炖镎f著，脫了外袍靴子，都交給杏染收著，又朝她咧嘴一笑：“今兒爺?shù)故翘婺愕妮湾\堂好生宣揚(yáng)了一番，保管不出幾日，那鋪?zhàn)娱T檻必定都被人踩塌了！”

    陳婉兮依舊看著手中的書卷，間或掃他一眼，并不接話。

    于成均換過衣裳，走了過去，硬擠在她身邊，先瞅了一眼她手中的書，見是一本志異故事，又笑道：“你當(dāng)真是閑了，看這種瞎編的故事來消磨時(shí)光?！?/br>
    陳婉兮輕輕推了他一下，說道：“王爺，沐房里備了熱水，你先去洗浴了再來跟妾身說話?！?/br>
    于成均頗為不滿，嚷道：“你又嫌棄爺了！”

    陳婉兮只得將書在一旁放了，坐正了身子，說道：“王爺，妾身哪里嫌棄你了？如今天氣炎熱，王爺出去一日，歸家滿身是汗，不先洗浴一番，王爺難道自己不難受么？”

    于成均卻道：“做夫妻這么些日子了，你那些小心思，當(dāng)爺不知道？你必定又是嫌爺身上氣味兒難聞，所以不肯讓爺碰?！闭f著，他抬手在妻子精巧的下巴上輕勾了一記，埋怨道：“爺今兒替你鋪?zhàn)诱袛埧腿?，回來你不說犒勞酬謝，反倒先把爺推去洗澡，什么道理！”

    陳婉兮看著他，眸子在燭火下微微閃爍著什么。

    于成均被她看的有些莫名，不由摸了摸臉：“爺臉上沾了什么？”

    陳婉兮唇角輕勾，輕輕頷首道：“王爺每日，早出晚歸，入宮處置公務(wù)，十分勤謹(jǐn)?！?/br>
    于成均頓時(shí)一臉傲然之色道：“那是自然，爺可不像那起紈绔王孫，既頂了肅親王的名，當(dāng)然要勤于國事?！?/br>
    陳婉兮又笑道：“果然如此，妾身還險(xiǎn)些以為，王爺這般勤快入宮，一時(shí)一刻都不肯錯，是進(jìn)宮去會什么人呢?！?/br>
    于成均聽出她這話里有音，濃眉一挑，問道：“婉兒，你這話什么意思？”

    陳婉兮說道：“就是話面的意思，還能有什么？”言語著，她沖著于成均一笑，“王爺用兵如神，審視人心，豈會聽不明白？”

    于成均瞧著陳婉兮臉上的笑意，眸中清波流轉(zhuǎn)，朱唇微微上勾，嫵媚之中又帶著一絲絲的嘲諷，不由自主的心中冒起了火氣兒。

    他算是個(gè)沉得住氣的人，行軍打仗，手握雄兵，輕易動怒那是萬萬不成的。但不知為何，每逢到了陳婉兮跟前，她三言兩語就往往能撩撥的他暴跳起來。

    于成均瞧了她兩眼，見她只穿著一件玉白色的輕容紗寢衣，滿頭烏亮的發(fā)絲瀑也似的散在椅上，一雙雪白的足窩在身后。

    他忽然捉住了她細(xì)瘦的雙臂，猛然發(fā)力，將她拖到了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