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雨，開平衛(wèi)外二十里，是一片有著小河流淌的草原。一支約有百人的明軍步兵，正帶著整齊的裝備巡邏。

    “阿毛，一會有情況你就趴下。”隊伍里三、四十歲的老兵小聲叮囑身旁跟著的十多歲少年。

    “叔，你說過很多遍了。”少年也小聲回了一句。

    確實，從出發(fā)開始這個男子就一直在和少年說這話，男子有些緊張的看看四周，喃喃解釋，“這次不一樣……?！?/br>
    “真遇上韃子，我就殺他個片甲不留！”少年一臉的意氣。

    “阿毛！”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

    已是傍晚，冷水河畔，一片平靜。長官傳令就地休整，男子更是緊張。這個命令太不尋常，從沒這時候還一支孤軍留在交戰(zhàn)區(qū)，通常他們早就應(yīng)該回開平衛(wèi)了。

    不少人就地坐下，啃著干糧，但老兵們卻是個個用眼神傳遞著什么。天色漸暗，長官卻始終沒下回程的命令，整支隊伍彌漫著詭異的氣氛。

    該來的終于來了，地上傳來有節(jié)奏的震動，是騎兵！所有坐著的人都齊齊站了起來，沒等長官下令，全體抽出了長刀。

    “列隊！組陣！”

    一聲令下，隊伍迅速做出反應(yīng)。為首的長官，嘴角帶著笑，雖然這五、六十人并不是精銳，但平時的訓(xùn)練還是很有成果。

    他們的任務(wù)是纏住那支韃子騎兵一炷香，不錯，他們的任務(wù)就是當(dāng)餌！

    “天哪！是胡里渾部！是胡里渾部！”戰(zhàn)陣?yán)锊恢钦l叫了起來。幾年來，遇到的明軍就沒活口，他們是草原里神出鬼沒的惡魔。

    轉(zhuǎn)眼，韃子騎兵舉著長刀如潮水般沖來，少年一臉興奮，突然耳邊似乎聽到了機(jī)扣聲，瞬間弩箭破空而來！少年呆住了，這是……，這是弩箭？！如同細(xì)雨、密密麻麻！

    “臥倒！”男子舉起盾，推了把少年。

    少年撲倒在地，驚恐的看著眼前的一切！耳邊滿是馬蹄聲、喊殺聲，還有痛苦的尖叫！同伴們手握長刀，卻沒砍中俯沖而來的韃靼騎兵。

    “換陣！換陣！”長官嘶吼。一眼望去，敵人至少上百騎！必須要堅持一炷香，不然大明的騎兵趕不到這里！那、那就必死了！

    韃靼騎兵不停沖陣，短短幾刻，就把明軍的戰(zhàn)陣沖的四分五裂。

    少年瞪著大眼，混身發(fā)抖，盯著眼前的一切。伍長倒下了、什長沖上去，也倒下了，身邊躺著同胞的尸體，空氣中充滿血腥，完全聽不清長官在喊什么，完全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只是任鮮血濺到自己臉上，一動不動。叔叔呢？

    一炷香！一炷香！長官浴血咬牙奮力殺敵！還有一半的人，可以的！

    不想死！才十六歲?。〉f過，韃子不會留活口，殺一個夠本、殺兩個還賺一個！怎么也要殺一個夠本吧！

    少年顫顫巍巍從尸堆中爬起，手拿長刀，向剩下的兄弟們靠近。突然，“卟”的一聲，少年腳下踉蹌，低頭看見支弩箭狠狠插進(jìn)胸口，滿臉驚恐。閉眼前，升起陣遺憾，要是一開始沒躲起來……。

    突然，地上傳來更大的震動，四面八方都是！

    韃靼騎兵正殺的興起，開始并沒注意，直至看到了軍旗，上面一個大大的‘明’字——大明騎兵！

    **********

    食草居是京城外一處農(nóng)莊，離京城不過二里而已，主人是兵部尚書楊博。

    錢斌到這里的時候，楊博正在地里收菜。

    楊博一臉儒雅，卻是身材魁梧，此時一身農(nóng)人打扮，見錢斌到了，將手中的菜和農(nóng)具交給隨從，凈了凈手，將錢斌帶到一旁茅草亭里。

    “楊大人?！卞X斌恭敬行禮。

    楊博笑著擺擺手，“這不是在京城，不必多禮?！闭f著指了指身旁一封信，“你們錦衣衛(wèi)可是立功了?！?/br>
    “冷水河大捷，下官也已聽說?！卞X斌仍是畢恭畢敬。

    楊博點頭，“兵部一向按功論賞，這次參戰(zhàn)將士都記軍功。你們嘛……，”笑了笑，“老夫已秘折為錦衣衛(wèi)向圣上請功，不過，圣上尚未批復(fù)?！?/br>
    “下官謝過楊大人。這本也是我們錦衣衛(wèi)密探的份內(nèi)之事?！?/br>
    楊博瞄了他一眼，笑起來，“你是從成國公府來的？”

    錢斌略一遲疑，點頭，“是。”

    “你也知道彈劾我的奏章了？”楊博笑的很無所謂。

    “那些言官毫不知情、胡亂彈劾，冷水河的計劃本就是經(jīng)過圣上同意的?！卞X斌盡量滴水不漏。

    楊博繼續(xù)笑著說：“不過，冷水河之事確實發(fā)現(xiàn)韃靼有我們的制式弩，他們要彈劾兵部也沒錯。要說，當(dāng)時為了保密，這個計劃是繞過內(nèi)閣，由你們錦衣衛(wèi)直接向圣上密報的?！?/br>
    “總共就十把弩機(jī)，現(xiàn)在也全部收回了。這事……?！卞X斌猛然想起，剛才成國公的交待，急急住了口。成國公的意思，錦衣衛(wèi)本就是幫兵部的忙，這十把弩機(jī)也確實是楊博給的，總之，這事肯定不攬。另外，讓人心涼的是，成國公居然要停當(dāng)事人的職，給圣上一個交待，可明明冷水河大捷了呀！

    楊博擺了擺手，笑道：“國公爺能讓錦衣衛(wèi)插手已是幫了大忙，錢大人不必為難。要說，人家也不知是十把弩機(jī)，他們擔(dān)心的是百把、千把，也沒錯。再說，錦衣衛(wèi)又怎么能保證韃靼只有十把弩機(jī)？”

    錢斌默默坐下，低著頭。

    半晌，楊博不再談冷水河之事，邊為錢斌倒茶邊說：“一直有說我們楊氏是山西幫之首，唉……”苦笑、搖頭，“老夫也不否認(rèn)在山西確實有楊氏族人做些不光彩的事，但畢竟是族人，老夫幾次告誡，收效甚微。此次彈劾，對我們楊氏來說也是機(jī)會?！笨粗X斌笑了笑，卻不說下去了。

    錢斌皺著眉頭，有些不明白楊博突然提這個的用意，只好說：“在下只是指揮同知，此事須由左都督朱大人決定?！?/br>
    楊博笑著點頭，“老夫會去成國公府喝杯茶?！?/br>
    **********

    京城，錦衣衛(wèi)督指揮所。

    “捷報！捷報！鄭大哥，是捷報！”阿三興奮的沖進(jìn)來，“是、是冷水河！打掉他們了！我們贏了！”

    鄭夙愣了愣，終于長長噓了口氣，“他娘的，云石那小子……?！编嵸砻蛄嗣蜃?，胡里渾部老是在邊界一帶神出鬼沒，這幾年明軍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悶棍。兵部派出過探子，但胡里渾的頭人就是個老狐貍，探到的情報從沒準(zhǔn)過，還糊里糊涂的被反咬了好幾口。

    “云石那小子……?！编嵸聿恢撜f什么，自從知道派洛云石孤身涉險，他的心就一直懸著。用十把弩箭取信胡里渾部，怎么看這個計劃都爛的可以，那小子居然也敢接！不過，云石可是錦衣衛(wèi)在韃靼最厲害的密探了，身手好、交際廣，特別土默川那些皇族都信他，想想還真沒他不會的。想到這里，鄭夙也升起一股自豪感。

    鄭夙突然拉著阿三，焦急的問：“有沒云石的消息？”

    “那小子狡猾的很，肯定早跑了。不然，冷水河的計劃也成不了！”阿三興奮的說，“等他回來，不醉不休！”轉(zhuǎn)頭又笑著問：“這下，他是要升官發(fā)財了吧？”

    鄭夙也傻傻笑起來，是啊，那小子狡猾的很，這幾年在土默川可不是白混的，他要跑不回來那才是怪事。

    門外走來個筆貼式，見阿三和鄭夙都在，對著鄭夙行禮道：“鄭大人，錢大人有請。”

    阿三笑著說：“賞來了，哈哈，鄭大哥你這個上峰肯定也有賞，不如晚上請兄弟們?nèi)f花閣呀？”

    鄭夙故作嚴(yán)肅的給了他一個爆栗，“一天到晚的，腦子里都想的是什么？去定春霞樓?！?/br>
    阿三一愣，大聲應(yīng)下，“好嘞！”

    錢斌給自己在指揮所里劃了間屋子，里面布置及其簡單，卻在內(nèi)間置了張床，畢竟孤家寡人一個，睡哪都成。有時候，錢斌默想，他手下好像很少有成家的，也不知為什么。

    “錢大人?！编嵸磉M(jìn)門，一板一眼的向錢斌行禮。

    “坐?！卞X斌并沒抬頭，看著手里的信函。

    錢斌為人一向不錯，把下屬都當(dāng)成自家兄弟，平時也很少擺架子。這次一進(jìn)門，鄭夙就感覺到了錢斌身上的官威。好事?。‰m然心里笑開了花，但還是坐的嚴(yán)肅、工整。

    錢斌抬頭見鄭夙眼觀鼻、鼻觀心，一絲不茍的坐姿，笑了笑。“看來，你知道了？”

    “屬下不知。”鄭夙心想，當(dāng)然不知呀，不知道賞什么，只求千萬不要太少，付不起春霞樓的席面錢那就尷尬了。

    錢斌點點頭，問道：“你現(xiàn)在手上管著江南和土默川？”

    “是江南凌正、土默川洛云石這兩條線?！编嵸砝^續(xù)表情嚴(yán)肅的補(bǔ)充道。

    “凌正是熟手了，你應(yīng)該很省心?！?/br>
    鄭夙笑了笑，點頭，“是，他這里配了三個人。不過，他實際的人手遠(yuǎn)遠(yuǎn)不止，都由他自己負(fù)責(zé)?！?/br>
    “這二年，倭寇的情報，就數(shù)他這里傳回來的最具體、詳細(xì)了。凌正什么職務(wù)？”

    “百戶?！?/br>
    “百戶了呀，什么時候升的？”

    “三年前?！编嵸韱柺裁创鹗裁矗m然這些錢斌不可能不知道，不過，鄭夙心里有數(shù)，這就是前戲。

    “土默川那邊呢？”錢斌繼續(xù)問。

    來了、來了。鄭夙快要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了，為云石高興，也為自己?！巴聊ǖ赜蚝軓V，各部落情況復(fù)雜，所以，連洛云石在內(nèi)我這條線一共配了七個人。”

    錢斌點頭，“我知道洛云石很早就是百戶了?！鳖D了頓，又道：“當(dāng)初，凌正也是他帶出來的?！?/br>
    鄭夙愣住了，不明白為什么錢斌說起這個，不敢搭腔，只聽錢斌繼續(xù)，“當(dāng)初，你也是他的人吧？”

    鄭夙咬咬牙，回道：“錢大人，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錢斌嘆口氣，“唉……，有時候想想，人啊……。”

    鄭夙猛的一下站起來，向錢斌慌張行禮，“錢大人，當(dāng)年洛云石的事，屬下雖然瞞了二年，但，但之后大人，大人你也是默認(rèn)的……?！?/br>
    “別緊張，要治你罪，當(dāng)初就治了。不過，現(xiàn)在這個洛云石，卻還是來路不明呀……?！卞X斌抬眼看著他悠悠的說。

    鄭夙急了，“這、這都是查過的事，確實也沒問題。而且，這事都、都快八年了?！?/br>
    “我以為你忘了，原來你也數(shù)著?！卞X斌笑了笑，似有深意。

    鄭夙臉色一白，“錢大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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