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暮洲一怔。

    原本破損的場景也頓時靜止在了原地，許暮洲只聽見耳邊傳來一聲輕微的提示音，隨即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倒放鍵，開始逐漸復(fù)原。

    在這一切光怪陸離般的場景中，只有一身軍裝的秦薇的腳步聲落在這片混亂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許暮洲面前。

    眼前破碎的場景終于回歸原點，許暮洲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上的空調(diào)換氣口，上面用來觀察風(fēng)向的紅絲帶一起一伏，陽光從打開一半的窗戶中鋪灑進來，嚴岑已經(jīng)從地上站起了身，正沉默著彎腰來扶他。

    許暮洲眨了眨眼，順著嚴岑的力道從地上站了起來。

    秦薇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從辦公桌后面走了出來，她就站在嚴岑面前，微微后靠，倚在辦公桌上，手里不斷地把玩著那把槍。

    “原來她叫宋妍?！鼻剞钡吐曊f。

    秦薇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她站得不算直，肩膀角度有些前傾，她不再像先前那樣鋒芒畢露，而是自己先一步放低了姿態(tài)。

    許暮洲看著她，想起在剛剛幻覺消失的過程中，他看到了秦薇的眼神。

    ——那是一種非常無力的眼神，又帶著一點令人心酸的欣喜。

    好像只是從許暮洲這里得知了宋妍的名字，就足以讓她感到高興一樣。

    許暮洲被這種眼神刺了一下，本能地先覺得自己是個惡人。

    “……感謝醫(yī)療組的新型心理治療手段，我做了個小小的改良?！鼻剞庇檬种е烂嬲局绷?，腳步沉重地繞回辦公桌后面，動作遲緩地拉過辦公椅，坐了上去。

    秦薇揚了揚手上的槍：“演習(xí)用彈。”

    電腦屏幕上跳出了許暮洲這次“心理治療”的實況解析報告，秦薇的眼神落在屏幕上實質(zhì)化的信息報告中，放下手里的槍，伸手摸了摸那個名字。

    “我本來沒想開槍?！鼻剞狈畔率?，她的目光落在嚴岑身上，對他說道：“但是我也沒想到，鴻飛——不對，這位先生，您藏得也很深。”

    “……你什么意思？”許暮洲說。

    “鴻飛話少，行動力高，在沒有非常必要的情況下，他很少會跟人打交道。今天這位先生突然來了，我本來就有疑問。只是他的理由太過正當(dāng)，無論是態(tài)度還是來訪理由，都說服了我，于是我在那個時候，打消了對他的疑心。”秦薇說：“但是——在我拿起槍的那一瞬間，你第一反應(yīng)是想去看他。”

    許暮洲明白了。

    嚴鴻飛是中央基地的重要將領(lǐng)，許暮洲只是個身份不明的外來者，對于C區(qū)來說，連敵友身份都不明確，在遭受生死威脅的時候，怎么會下意識想求助一位秦薇手下的高級將領(lǐng)。

    許暮洲有些愧疚地看了嚴岑一眼，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做到不連累嚴岑了，沒想到最后還是他自己撕下了嚴岑的馬甲。

    “沒關(guān)系?！眹泪袷侵浪谙胧裁矗纫徊秸f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身份暴不暴露已經(jīng)不重要了?！?/br>
    秦薇從煙盒里抽出一根新的煙，示意了一下嚴岑：“要嗎？”

    許暮洲看了嚴岑一眼，大約是因為已經(jīng)掉馬了，嚴岑也不再百分百地遵循著嚴鴻飛的性格。他走上前去，拉開秦薇辦公桌對面的會客椅坐了上去，還順手幫許暮洲拉開了椅子。

    嚴岑沒有接秦薇的煙，秦薇并不意外，她自嘲地笑了笑，把玩著這根小小的煙身。

    “我最開始起疑，是因為C區(qū)一位普通的醫(yī)生”秦薇說：“她喜歡貧民區(qū)一種低劣的煙草——就是這個，這個味道我曾經(jīng)很熟悉?？墒窃谶@個戰(zhàn)區(qū)，所有人生怕跟貧民區(qū)有染，沒人會用這種煙草……但那位醫(yī)生身上有同樣的味道?！?/br>
    ——引導(dǎo)人員現(xiàn)在怎么什么歪瓜裂棗都收，一點腦子都不長。嚴岑皺了皺眉，在心里罵了一句廢物。

    “于是我開始留心……一個人是不可能完全扮演另一個人的，總會有端倪?！鼻剞闭f：“只要對對方足夠了解，就總會有跡可循?！?/br>
    “最開始是醫(yī)療組的何明，后來是C12軍的李鋒，最后是吳博士……我查過了，他們?nèi)紱]有精神類疾病的病史，不存在一個接一個精神分裂的可能性?！鼻剞闭f：“于是我才越來越確定，我身邊有不同尋常的情況存在?！?/br>
    許暮洲的心態(tài)已經(jīng)不足以用震驚來形容了，秦薇說得簡單，邏輯上也說得通，但這個前提是她不但要認識所有有機會跟她有交流的人，還要從本質(zhì)上非常了解這些人。

    ——這是什么工作量。

    許暮洲捫心自問，換做是他，他絕對做不到這個。

    “但我一直也沒有什么頭緒——直到這位許先生的出現(xiàn)?！鼻剞闭f：“這位許先生，不但沒有借用我任何下屬的身份就讓所有人毫無障礙地接受了他，而且他還認識二……認識宋妍?！?/br>
    “你是怎么知道我認識她的？”許暮洲忍不住問。

    秦薇沉默了一會兒，她有些難堪地撇開眼，說道：“……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你有同情。”

    許暮洲一愣。

    在這一瞬間，秦薇仿佛不戰(zhàn)而降的將領(lǐng)一樣，先一步卸下了身上的所有武裝，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最大的心事和秘密坦誠在了這兩個陌生人面前。好像許暮洲不過是只占了“認識宋妍”這一點，就足以取信她，拿捏她一樣。

    在這一瞬間，許暮洲忽然將面前這個年輕的姑娘跟宋妍口中的人連接了起來，兩個身影交疊在一起，變成了真正的秦薇。她不是宋妍嘴里那個又甜又乖巧的草莓牛奶小蛋糕，也不是先前許暮洲一直看到的那個冷靜理智的高等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