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真是陛下心儀的女子，為何又會無緣無故跑到這寸草不生的北境來？

    中護(hù)校尉正欲開口，卻聽眼前人低咳了幾聲，似是胸腔有些不適：“軍爺，我們可以走了么？”

    此人聲音極輕，他一時也辨不出其中蹊蹺。校尉自覺此事非同小可，肅然抱拳道：“這位姑……”

    他咽下了姑娘二字，想必此人做如此打扮，正是不愿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自己的身份。

    “閣下看似身體有些不適，不如隨我等回軍署，請個大夫看看?！毙Ｎ镜?，“關(guān)于胡人潛入關(guān)一事，在下還有幾處困惑，還請閣下隨我等走一趟?！?/br>
    眼前人顯然不愿跟著鎮(zhèn)北軍回軍署，將斗笠往下拉了拉，立在原地不動了。

    中護(hù)校尉一時間進(jìn)退兩難。若是普通人，直接綁了押走便是?？蛇@人身上帶著陛下的信物，鎮(zhèn)北軍隨意動他不得。

    于明看了看一聲不吭的夫子，又瞥了眼神情復(fù)雜的中護(hù)校尉，頓時明白了夫子的意思。他掏出懷中父親給的令牌，走到校尉跟前：“將軍，我父親是大帳的于管事，我與將軍也有些眼熟。我們?nèi)耸菑奈鹘即髱みM(jìn)城采辦的，遇到這事也是倒霉。他身體不適，還不能誤了回營復(fù)命的時辰。能否請將軍通融一遭，容我等今日先回大帳。將軍之后若是還有事，隨時可派人來尋?！?/br>
    中護(hù)校尉時常出入石料場，倒是的確認(rèn)得于明這張臉。周圍湊上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見這姑娘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也不忍讓她處境難堪。于是揮揮手道：“走吧，我派人護(hù)送你們回去。”

    姑娘一路靠在車輿上一言不發(fā)。中護(hù)校尉也不好開口，只能將眾人送回西郊大帳，約好改日拜訪，便啟程回府了。

    能在邊陲小鎮(zhèn)找到玉鐲的下落，此事非同兒戲。他準(zhǔn)備即刻派人去云州，向鎮(zhèn)北府稟報此事。

    鎮(zhèn)北軍走后，于明被營長叫去問話，聞瀾打了幾盆涼水，進(jìn)帳給少爺擦洗身子。

    他先前就有所察覺，少爺自從被那胡人拉扯了一番，面色便變得十分蒼白，渾身上下直冒冷汗。聞瀾替少爺取下斗笠，正欲扶著少爺躺到榻上去，卻被少爺一把拉住了袖子。

    “少爺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聞瀾俯身靠近少爺?shù)亩?，低聲問道?/br>
    “趙…趙鳳辭?！甭勓┏瘋}皇出聲，口中喃喃念叨著同一個名字，“趙鳳辭，趙鳳辭——”

    聞瀾不知少爺為何突然提起圣上的名諱，只能回握住少爺?shù)氖郑骸吧贍敚噬线€在京城?！?/br>
    “皇上——”少爺眨了眨眼，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驟然間又恢復(fù)了清明。

    聞雪朝曾見過先帝中魂寐時的神態(tài)。中香者平日舉止如常，唯有親自遇到施香之人，才會意亂情迷，無法自拔。

    這西域奇香除了迷人心智，實則并無太大副作用，否則先帝早早便會察覺到其中蹊蹺。

    然而今日中香后，他才終于明白，為何聞皇后當(dāng)年并未日日守在靖陽帝身邊，靖陽帝仍然亦步亦趨，盡受皇后cao控。

    魂寐香不止能惑人心智，還能讓人漸漸忘卻心中對原本牽掛之人的情思，從而轉(zhuǎn)移到施香者身上。

    魂寐香不會讓他忘了趙鳳辭，但會讓他忘了對趙鳳辭的情。

    他不想忘，魂寐香的引子便在體內(nèi)開始反噬，撕扯著他的心脈。

    聞雪朝一時覺得思緒混亂，整個人宛如身在混沌之中。趙鳳辭親吻他眼角的柔情似水，狠狠進(jìn)入他身體時的炙熱目光，唇齒相纏間的鐵銹與血腥，被不知何方涌入的漫漫長夜淹沒，逐漸與無盡的黑暗融為一體。

    他伸手想抓住趙鳳辭的手，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趙鳳辭被黑暗吞噬。

    “我不鬧了?！彼跐M目混沌中失措大喊，“陛下，等等我……”

    無邊黯色慢慢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無邊際的荒野。趙鳳辭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風(fēng)中站立著一個陌生的背影。聞雪朝迎著呼嘯北風(fēng)走上前，只覺那背影愈發(fā)熟悉，仿佛已在夢中勾勒了幾百遍。

    尉遲景緩緩轉(zhuǎn)過身來，一雙深藍(lán)色的眸子深邃而幽沉。

    “你來了?！蔽具t景說。

    聞雪朝倏地睜開雙眼，大口喘著氣從榻上坐了起來。聞瀾見少爺醒了，匆忙捧著木碗上前：“少爺，您可算醒了！”

    聞瀾見少爺盯著自己看了半晌，心中仍有些后怕：“少爺怎么了？”

    “我與趙鳳辭，在京中關(guān)系如何？”聞雪朝揉了揉眉心。

    聞瀾頓時語塞。他和阿申是皇上和少爺?shù)馁N身小廝，算是二人關(guān)系的少數(shù)知情人之一。他見少爺此刻面露茫然神色，似是真的對此心存迷惑，一時竟不知要如何開口了。

    “陛下和少爺……”聞瀾斟酌了一番，道，“陛下和少爺算是生死之交，誰也缺不了誰?！?/br>
    聞雪朝稍斂眉心，垂眸看著手腕上的玉鐲。

    “他于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甭勓┏p聲道。

    不知為何，亦不知緣由。

    *****

    登基大典時，趙焱晟與陽疏月曾一同入京，來為新帝朝賀。二人帶的賀禮，竟是聞雪朝當(dāng)年忽悠東境商賈孝敬王府的數(shù)百箱金銀珠寶。

    東海王府這幾年從未用過一分一毫，反倒是加碼了幾十萬兩黃金白銀，打包扔給了國庫，稱這是物歸原主，禮尚往來。

    陽疏月那日飲宴后還拉著趙鳳辭絮絮不休，哀嘆命運對聞雪朝實屬不公。殿中諸位宮人看得膽戰(zhàn)心驚，這位大夫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趙焱晟將醉酒的陽疏月拉了回來，對趙鳳辭道，皇上，東海王府后山那座有垂柳的小院，本王一直為二位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