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長連稱了幾句“是”，對夫子使眼色。

    夫子不緊不慢地展開手中賬目，將半年來郊西大營加固關(guān)隘所耗費(fèi)的石料銀錢詳盡念了一遍。聽完夫子呈報(bào)，校尉似是很滿意，連連頷首：“靈撫今年的賬目倒是算得比其他地方清，辛苦于兄與這位——”他頓了頓，抬頭看了眼前人一眼。

    “王五?！狈蜃诱f。

    “辛苦王兄?！毙Ｎ窘拥?。

    校尉又問了幾句烽火墩的重修進(jìn)程，趁著日頭還未升起，便準(zhǔn)備回鎮(zhèn)北府復(fù)命。營長將校尉送出帳外，半路上突然想起了什么，開口問道：“驍騎大人，近日清西郡來了許多軍爺，烽火臺戒備也森嚴(yán)許多，是延曲部那頭又有動作了嗎？”

    驍騎校尉搖頭：“不是延曲部?！?/br>
    “既然消息已到郡府，提前告知你也無妨。”校尉說，“朝廷已向鎮(zhèn)北府發(fā)了詔令，殿下登基在即，命北境十六州嚴(yán)陣以待，嚴(yán)防大典前后延曲部生亂，誤了京中大事?！?/br>
    于明發(fā)現(xiàn)夫子的身子微微一僵。

    營長感慨了一聲，眸中已顯欣喜之色：“咋們鎮(zhèn)北千盼萬盼那么多時(shí)日，總算是等到了?！?/br>
    校尉也笑了起來：“懷王殿下威望素著，內(nèi)政修明，天下人有目共睹?！?/br>
    于明看著父親送軍爺出了帳，正欲拉著夫子也跟著出去，卻見夫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好像正在出神。

    他在夫子眼前揮了揮手：“夫子，夫子，該去上早課了?！?/br>
    夫子聽到于明的喊聲，似乎才剛剛回過神來。他手指摩挲了幾下腕間的玉鐲，面上露出淺笑：“好，昨日上到哪兒了？”

    幾位工頭的兒子也到了帳外，于明將他們放入帳中。一群毛頭小子大清早便在帳內(nèi)相互嬉鬧，嘰嘰喳喳說個(gè)不停。夫子也不惱，只是坐在案前，翻開了手中冊子。夫子溫潤的音色不高不低，卻剛好壓住了整個(gè)大帳的喧鬧聲響。

    于明看了夫子好幾眼，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夫子今日比往常要高興一些。

    *****

    石寶兒站在大殿前，看著從大殿內(nèi)踉蹌走出的長史大人，面上露出同情神色。

    “葛大人慢走?！彼Σ[瞇道。

    這已經(jīng)是葛長史第三次被殿下從垂拱殿轟出來了。

    這位葛大人是御史臺出身，以敢為直諫而著稱于世。先皇駕崩后，葛大人頭一回上諫，稱殿下應(yīng)依先祖法制將帝后合葬。殿下那日一言不發(fā)，只是差人將葛長史帶了出去。

    葛大人卻仍不死心，時(shí)隔數(shù)月又再次上諫，稱太子是因謀逆身死，殿下卻將太子妃私自養(yǎng)在別府，還派親衛(wèi)層層守衛(wèi)，此舉于禮不合。只因葛長史的這次上奏，廣陽的大街小巷紛紛開始流傳，懷王覬覦兄長之妻，在別莊中行金屋藏嬌之事。民間更有甚者盛傳，懷王此番率軍大動干戈，并不是為了那九五之尊的位置，而是為了將太子妃據(jù)為己有。

    此類傳言愈演愈烈，直到懷王殿下在早朝時(shí)將折子扔在葛長史的腳前，讓他滾出去。朝臣們才不敢私下議論了。

    眾人以為葛大人已吸取了前車之鑒，不敢再觸懷王殿下的逆鱗。直到今日，禮部剛擬好登基大典的草案，葛長史便又在早朝上奏，稱殿下應(yīng)在大典前夕冊封三宮正側(cè)妃，以顯新朝乘龍配鳳，后宮興旺。

    就算立在大殿外，石寶兒都能聽到殿下語間夾雜的怒意。

    殿下說，若再有人在朝上提無關(guān)緊要之事，明日便可直接致仕還鄉(xiāng)了。

    下了早朝，石寶兒便亦步亦趨地跟在殿下身后回了懷王府。殿下住不慣空空蕩蕩的皇宮，除非政務(wù)繁忙需留宿宮中，殿下每日都會回到王府，考察完九殿下的功課才回屋歇息。

    九殿下如今已年滿十歲，涇陽將軍總說，九殿下與殿下長得似是一個(gè)模子刻出來的，性子卻迥然不同。九殿下性子單純活潑，日日在府中上躥下跳，倒是襯得兄長愈發(fā)沉悶內(nèi)斂。

    趙鳳徽知道兄長每夜都要在樹下練劍，平日并不敢擅自入院打擾。今日府上的夫子稱病告假，他有一處行略總是看得一知半解，在屋中咬著筆桿較了半晌勁，卻依舊沒有頭緒。他趁著阿申哥不注意，披上小斗篷，便從側(cè)門溜到皇兄的院子里去了。

    自從仙子離開后，兄長便再沒笑過。他懷揣著這幾日刻好的兔子木雕，不知能否偷偷給兄長一個(gè)驚喜。

    趙鳳徽繞過繁茂的樹叢，躡手躡腳地走到假山背后。利劍劃破半空，發(fā)出了“沙沙”聲響。趙鳳徽在隱蔽處站了片晌，方才聽到長劍入鞘的清脆之音。

    他捧著剛做好的木兔子，正欲上前去給兄長獻(xiàn)寶，卻在半途倏地停下了腳步。

    長劍早已被扔在一旁，掉落在滿地泥濘中。清冷月光下，兄長正半跪在地上，前額抵著樹干。左手撐地，右手正捧著什么東西，牢牢捂在心口處。

    趙鳳徽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只見兄長指尖繞著一道紅色長線，雙手正在止不住的顫抖。

    趙鳳辭聽到背后傳來窸窣聲響，立時(shí)直起了身：“誰？”

    待看清了趙鳳徽的身影，他才收起冷凝神色，聲音變得柔和起來：“是鳳徽？”

    “天色已晚，怎的還不回去歇息？”趙鳳辭對趙鳳徽笑了笑，“練劍太乏，五哥停下來歇一會。”

    趙鳳徽低聲說道：“五哥騙人?！?/br>
    趙鳳辭神情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