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啟邈脊背顫了幾下，好似自顧自笑出了聲，卻并未因此停下腳步。

    門前的玄袍親衛(wèi)將殿門合上，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兩側(cè)。趙鳳辭正欲拔劍追上去，卻聽聞雪朝在身旁沉聲道：“殿下，垂拱殿也起煙了?！?/br>
    階下的人馬又開始sao動(dòng)，只見垂拱殿的殿頂燃起了滾滾濃煙。抬頭乍一看，偌大宮城竟有四五座殿宇驟起火光。

    “看來趙啟邈派人在各宮埋下了火引子，他若事敗，親信便縱火燒殿。”聞雪朝心中一冷，“他是在拉整座皇城給他陪葬?！?/br>
    各路人馬趕至后宮救火，卻仍止不住火勢在宮中蔓延開來。垂拱殿頂傳來一聲巨響，一道燒焦的木板從長檐處頃然墜落。

    “垂拱殿要塌了?！甭勓┏f。

    趙鳳辭一把攬住聞雪朝的腰，帶著他騰空向后退了幾步。兩人剛在階下穩(wěn)住身形，便看到一道輕盈的身影從人群中奔出，掠過長階，朝著火光沖天的垂拱殿凌空而去。還未等眾人看清來者何人，那人已避開坍塌的長廊，徑直沖進(jìn)了殿內(nèi)。

    趙鳳辭面上神情猛地一滯。

    是祝容。

    *****

    高堂上火光滔天，趙啟邈卻覺得清凈。

    皇兄弟間的爾詐我虞，父皇與母后的貌合神離，死在自己手下的冤魂，全被大火擋在了大殿之外。嗆鼻的煙塵在殿中彌漫開來，他任著地上碎瓷扎入腳心，整了整身上的明黃蛟龍袍，一步步踏上了殿前的丹墀。

    過不了多久，待垂拱殿在大火中坍塌，后宮的玄袍衛(wèi)便會點(diǎn)燃火信子，將整座宮城燒成灰燼。

    這本該是他二十年來最從容的時(shí)刻。卻被太子妃的闖入打破了這份安寧。

    祝容身上穿著的，正是嫁進(jìn)太子府時(shí)的那件鑲銀紋杏黃色長袍。她推開半掩的殿門，隔著漫天火光，與丹墀之上的夫君遙遙相望。

    趙啟邈撐著廊柱緩緩起身，面色蒼白如紙。他因顧慮祝容牽扯進(jìn)宮變中，早已將她同府上貼身照料的嬤嬤送至城外的別莊。她又是何時(shí)跑回廣陽，跑進(jìn)宮中來的？

    “容兒……”趙啟邈朝前踉蹌走了幾步，“你快出去！”

    祝容收起防身用的短劍，臉上神色淡然：“我?guī)研衼砼隳??！?/br>
    懷行是他們一起為腹中胎兒取的名字。

    趙啟邈目眥盡裂，他想沖上前將祝容推出垂拱殿外，奈何大殿內(nèi)火勢愈發(fā)洶猛，火舌舔著丹墀，已快要燒到堂上來。

    他看到明火點(diǎn)燃了祝容的衣擺，心里狠狠一顫，語中帶上了一絲狠戾：“你大婚那日對我說，你心悅之人并非我，嫁進(jìn)太子府不過是因父命難違。如今趙鳳辭就在殿外，你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態(tài)，自尋死路?！?/br>
    “趙啟邈，我問你，我嫁給你幾年了？”

    還未等太子開口，祝容便自答道：“五年來你對我從一而終，我是你的妻，為何不能陪你最后一程？”

    民間津津樂道的皇家逸事有不少，太子夫婦伉儷情深算是頭一件。

    自永平二十七年迎娶太子妃后，太子府中再未納過妾。太子妃身患隱疾，很難懷上龍子。太子便尋遍天下名醫(yī)，日日為她調(diào)養(yǎng)身子。太子妃出身武將世家，不似尋常閨中女兒家嬌弱，反倒獨(dú)愛舞槍弄棒。太子不怕惹人非議，在府中興建馬場，為太子妃豢養(yǎng)了許多好馬。還找了鼎鼎有名的刀劍匠人入府，為太子妃煉刀鑄劍。

    祝容聲音顫抖：“趙啟邈，你起兵時(shí)可曾想過？若你一敗涂地，來日待懷行長大，世人便會戳著他的脊梁骨，說他是弒父弒君之人的兒子。懷行一生都要背負(fù)著你的罵名?！?/br>
    趙啟邈眼中閃過痛苦神色，他捂住胸口，沿著廊柱緩緩滑落在地。殿檐上的斗栱從半空中掉落，淹沒在火海中。嗓音已被濃煙嗆到嘶?。骸叭輧?，你走，算我求你?！?/br>
    他手上沾了無數(shù)人的血，祝容是他的最后一片凈土。

    垂拱殿外漸漸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趙啟邈睜開干澀雙目，模模糊糊中看到幾個(gè)銀甲銀盔的羽林衛(wèi)正往殿內(nèi)奔來，為首者一身素黑，定睛一看，竟是趙鳳辭。

    趙啟邈見趙鳳辭遠(yuǎn)遠(yuǎn)望向自己，掙扎著坐起身：“快將祝容帶出去！”

    祝容的四周已被火圈包圍，后殿已呈半坍塌之勢，沒有落腳之地。趙啟邈見烈火燒上了祝容的衣袂，面上已顯懇求之色：“救她……”

    趙鳳辭的確是進(jìn)殿來救祝容的。他允諾過祝帥，要保祝容平安無事。

    然而殿內(nèi)火勢極大，隨時(shí)會有坍塌的危險(xiǎn)。他輕功雖算上乘，但若此時(shí)莽撞行事，不但救不祝容人，還會讓其他無辜的人陷入性命之虞。

    祝容卻已抱著決然的意味，踏著烈火朝趙啟邈走來。趙啟邈見趙鳳辭遲遲沒有動(dòng)作，以為他依舊猶豫未決，情急之下將身上的玄袍軍令牌扔了出去：“趙鳳辭，你救祝容出去，玄袍軍可聽你號令！”

    趙鳳辭眸如沉淵。若持此牌號令太子藏匿在各宮的人馬，火信子便不會被點(diǎn)燃，皇城亦能逃過一劫。他入殿本為救人，沒想到歪打正著，拿到了挽救整座皇宮的籌碼。

    趙鳳辭讓幾名羽林衛(wèi)往后退，他借香爐使力，腳蹬廊柱騰空而起，朝殿中的祝容疾掠而去。還未等祝容反應(yīng)過來，趙鳳辭的身影便躍至她的身前。

    他見祝容幾欲掙扎，伸掌徑直將祝容劈暈了過去，抗著人便匆忙往回奔。